作者:王在
这显然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关于我自己的故事,我不想把它叙述得悲壮而又惨烈,因为这悲壮这痛苦会感伤我的那些多愁善感的朋友,于是又会牵扯出许多朋友的故事。
人世间的好多故事都游离爱和恨之间,恩恩怨怨心酸泪。把一群痴情男女整得既羞涩尴尬又缠绵悱恻。我想叙说一个没有感情与爱恨无缘的故事,他像水一样平静象云一样柔软,容易让人忘记。
忘记对我来说,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偏偏我的记忆阴差阳错又支离破碎,于是我的叙述显得陌生,切望读者朋友见谅。
在一个风雨交接的夜晚,我背着书包惶惶的钻进家门,我的羞涩和单薄的体质,己使我无法站在门外,我没有勇气让别人久久地望着我,特别是当我尴尬的时候。最近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战战兢兢,变得惊惶失措,变得语无伦次,甚至无法说话。我感到我是一个临危的病人,只有等待死神的来临。我知道,我就要考试了,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考试。贫寒的家需要我选择一项比较合理比较庄重的职业。
父亲是一个退伍军人,他曾经有个显赫的过去。然而历史的烟云己把他显赫的经历掩没掉了。因此他只有靠回忆来打发时光。有时,他只有靠喝得烂醉消费岁月。他没有醉的时候充满了威严,他醉了的时候又变得温柔多情,但是我无法去闻那熏天的酒气,那已经让我们全家人非常厌恶。
他在战争中经历的那些霄烟的场面己使我们无法去缅怀,他把我们这个家推到了更坏的境地,懦弱的母亲无法反抗他,妹妹常常一言无语,我更是恨入骨髓。于是我在报考学校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不论我怎样的恨父亲,我永远是她的儿子,永远都是。我终于听了父亲的话。报考了银行学校。父亲不希望我成为银行家,按现有情况看,作一个银行职员,收入颇丰。
我没有看到父亲,只见妹妹在墙上画画,母亲在做针线活,我和妹妹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母亲满头白发,佝偻着身体,当她把头抬起来的时候,我发现那是一双悲哀而慈善的眼睛。儿女是她的生命,是她生命里的风景,她生命的信念和勇气。
我躺在床上,无法温习功课,尽管目标己定,考期愈近。我感觉整个屋子黑暗下来,好象有座大山压过来,并且感到有一只手在牵引着我。我觉得我鲜血淋漓,我闭上眼睛,感到父亲在愤怒地望着我,吼道:懒虫,懒虫。我的身子猛烈地颤抖,冷汗直流。我觉得母亲在门缝偷看我,我感到自己是个在劫难逃的犯人,我想吼一声,可怎么也吼不出来,好象那层层的黑暗把我紧紧地包裹起来,把我的声音束缚在角落里。这时,我成了悲哀的人。
第二天早晨,我打开了房门,打扫房间。我看见母亲在我打扫的垃圾里寻找什么。我很生气,母亲在做什么呢?母亲常到我的房间,但她常坐一坐就走,或者问问我的同学,我的成绩,并且她从不带什么到我的房间,她在找什么呢?当我把垃圾倒掉之后,她又在垃圾里寻找了半天。
我想,母亲发现了我什么呢?我有一种羞愧的愤怒,我发现我时时被他们盯睄,被他们偷视,我没有个人的任何自由,没有个人活动的权力,我感到自己被完全卖给了谁?我总想问母亲,当我准备开口时,又失去了勇气,我只好朝学校走去。
我记得考试那天,下着大雨。震得地格格作响。窗子在摇晃,房屋在摇晃。我不敢遥望四方,我怕黑层层的环境会影响我的考试。我没有心情去考最好的成绩。我只想谋取一份职业。我知道,父母都没有工作。他们只有靠一方耕地生活,生活单调。妹妹才14岁。父亲不想让她读书了。看来一家人的希望就寄托到自己的身上了。我没有权利,也没勇气退缩,我必须承担这一切。
考试结束了。我顺了父亲的心愿。我考入了银行学校,学校的灯火和花花绿绿的世界并没有给我带来新鲜的生活,我感到压抑。看到生活的窘迫,我希望有一份职业就在眼前。希望领到第一份工资,希望妹妹上学。妹妹是自己不愿上学的,她对上学没有多大的意思,但我依然感到自责和内疚。
我衰弱的身体,无法再承受生活的各种压力。沉重的精神压力袭击摧毁着我,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的身体变形,越来越瘦。头发根根脱落,眼睛深凹,鼻子高高举起,脸如刀削,脚跟高粱杆似的。身体越来越短。无法在学校生活,我只好退学。在家里我无法面对他们的眼神,因为它们的眼睛充满了惶惑与恐怖。我象母亲一样佝偻着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我不能坐在大屋里,有体面的客人来。我是个秃头,面容丑陋,很伤客人的心。我只好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我的父亲从来不看我。我听见母亲常常在屋感叹悲歌,母亲是一个柔弱的人。她的善良和光辉永远被什么东西阻碍着,掩埋着,我为母亲感到悲哀,母亲在父亲的重压下生活,生活得极为窝囊。我和妹妹从来没想到在母亲那里得到什么庇护。妹妹一日三餐为我送饭,她的眼神分明告诉我: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在家人众多的目光中,我感到妹妹的目光是真诚可信的,是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必须挣扎起来,寻找一份工作。
毕业的第二年夏天。
有个女人爱过我,我很感动,因为我的家境不好,身体很差,面容也不娇好,我没有潇洒的气质,没有深厚的背景,然而她能走出来爱我。我在后面听别人议论我,说我如何如何!而她无所谓的样子。我感到无比的压力。她年龄稍长,懂得知道疼我关心我,爱我。我感到这是一个我一生都离不开的女人,因为在我最需要关心的时候,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出现在我的面前,那绝对是一种感动,我真的要感动得哭了。她看着我眼角的泪,感觉得我更可爱了,她更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是有价值的。她常常在别人面前挂念着我,好象把我捧在手上,我似乎是她最心爱的东西,于是在那段时间,顺利地考上银行学校了,并且是我违背了自己的意志的。
我没有想人生以后的岁月会更加艰苦,更加难熬,每个人都这样,把面临的实际困难看成是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实际上当人生的进程推进到一个比较成熟的阶段后,我们感到人生是重重的苦难。
我清晰的记得她在一个雨天把我送到学校,手脚麻利地帮我搬动行礼,这个优秀单薄的姑娘却能肩担背扛,我真服了,我的同学也服了,他们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我有福气。人生路途上,爱情是那么的美好,我只是笑笑,因为我觉得我不配有爱情。
后来,我得了一次重病,我住进了医院,姑娘常来看我。开始每天都来,在这个时期我变了一个人似的,我真想大声的呼喊,让她们都滚出去,我一直没有,我只有愤怒地睁着眼睛。我知道我成了别人的负担,当一夜的高烧之后,我已经人不象人,鬼不鬼,头发脱落,身体干瘦,脸膛瘦削,眼珠突出。我明明看见那姑娘看着我哭了,眼泪撒在医院的过道里迸然有声,后来脚步声越来越沉重,这沉重的声音不久就消失了,如今他再也不来看我,我也不渴望他再来看我,别人会嘲笑她,她的朋友会鄙视她,她的父母会瞧不起她,她会无处可去……她本来是个善良的姑娘,我那么丑,那么笨,那么穷,她都会爱我,并且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去爱。她的心是最纯最可爱的,她本应该是最幸福的。爱情美好,她怎么能跟着我受苦呢?我真的希望她远去,希望她获得真正的爱情。
我知道,我的臀部长了尾巴,额上长了个角,眉毛变成红色。我只能干个人应该做的工作,不可能再有人一样的生活,包括爱情,性,友谊,事业,我只配跟牛一样的耕种,象羊一样被人宰割,象狗一样替人狂吠。
我退了学,我不可能坐在屋里吃他们的现饭,我不再是一个翩翩少年。我的同学已经生儿育女,他们非常同情我在乎我。但我还真的没有碰上我的一位同学,也许他们真的没有找到遇到过我的机会。也许他们见到我就远远的避开了。我有这种感觉,他们就是不想见我。因为在一次找工作的时候,到了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位经理,经理和颜悦色地望着我,以为我是天外来客。我打望了一下经理,我以为他录用了我。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发现了我的一个同学。恍眼他就不见了。是的,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有自尊有面子,他们在人前要做人,他们怎么会承认自己会有这样的一个怪面兽的同学呢?当然那姑娘怎么会希望她今后有这么一个怪兽男人呢?
那位比较仁慈的经理并没有聘用我,他说:公关部主管,你行吗?我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也许他说的是真诚的,他是需要那么一个人,我是绝对不行的。
我又接连跑了几家公司,他们不约而同委宛地拒绝了我。我没有恨他们,我觉得我恨不起他们,甚至找不到确切的理由来恨他们,其实也许他们都是比较爱我的同情我的,就客观地说他们是不会接受我的。
后来我想到了我学的专业。
于是我在一家银行谋到一份职业,并不是老板多么的善良,也不是老板良心发现,看见我己被工作搞得形容枯槁,而是因为我的业务能力。我毕竟在银行学校学习过,而且银行的职员没有一个人进过银行学校。我每天站着,双手在计算机面前不断的舞动。那优雅的动作吸引了老板,也吸引了我所有的同事以及同事以外的人,于是,我在这里领到了第一份工资。
我买了一块大大的面包,我把面包放在桌上,妹妹惊奇地的叫了一声:哪来的面包?母亲佝偻着,脸色阴沉,眼睛忧都,一声不吭。
我付出了出了很大努力,我想得到一份快乐的惊喜,然而母亲的态度让我高兴不起来,我成了家庭的负担。
这种领到工资的喜悦心情瞬间就消失了。因为我头上的角和屁股后面的尾巴已经吸引了很多很多的看客。我的办公室外挤满了很多的人,现在已经把整个银行整得水泄不通,无法正常工作了,老板没有别的选择,我被解雇了。
我又沉进了灰色的天空中。
诺大的世界,我无法行走,我找不到居所。
经常喝的烂醉的父亲现在也不会想起我了,我是她的儿子,这个事实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我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动物,按他的逻辑我只好进动物展览馆了!
母亲是一个沉默的人,作为母亲的温柔和体贴,她已经全部表现出来了,但是他却经不住这个沉重的打击。在她的背后有很多的人辱骂她,认为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不轨的行为。兴好母亲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如果母亲不是一个善良而卑微的人,也许今后会有许多许多关于母亲的传说。然而我想这些事实不可能发生,因为在我的身边的确没多少人愿意记下这些东西,因为母亲的确是太老实,太老实了。
我不想母亲因为我扛上沉重的负担,我希望母亲轻松,希望母亲象别人的母亲一样享有天伦之乐,但是她没有。因为我,她沉重,包括父亲,不过他不理我。我总觉得是我使他变得更加恶劣,他也许不愿意变成那个样子的。
我们全家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妹妹已经待业五年了。现在己不再轻松,她该有个男朋友了,但是我的存在,有人会看上她吗?他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奇形怪状的哥哥。我真的为她的婚姻恋爱担心,尽管我失去了女朋友,但是我的心是平衡的,因为目前的事实能够使我平衡,我完全没有理由去要求别人来爱我来亲我。
妹妹站在我的门边,我看见她的眼神,是难言的也是痛苦的。但是我无法安慰,我的安慰只会使她痛苦。全家人因生活的结局而面容寡淡,妹妹也一样,颜容灰暗,体型瘦小,不象个青春女子。我希望有个优秀的男生能娶上我的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她一直在照顾我,关心我,我不可能让他牺牲掉一切,她的青春和爱情。
有一天,我听见母亲和妹妹争什么,当我听到一段之后,我知道妹妹恋爱了。对这场恋爱母亲非常反对,男方是一个普通之家,人也平平。但妹妹觉得他们是平等的选择,婚姻实际上是一场交易,没有绝对的公平。妹妹太现实了,父亲在酒里飘飘然。他从来不管妹妹,可能在他的印象里,儿女是儿女的事情。当然,父亲那种想法,我不会怪罪他,这很有道理,人也需要丛林原则。
后来,妹妹几天不来了,我猜想,妹妹是失恋了,妹妹会很恨我,我知道,但是我又无法做出什么能够让她原谅我。我想我做的最大最多的事情就是猥琐羞涩,害怕惶恐。但是这些颤颤惊惊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在妹妹的眼中,因为现在已经不回家了。母亲说,她走了。也好,我只好在心里祝福她,一路平安,一生幸福,让她永远的忘了我这样的一个哥哥。一个奇形怪状的哥哥。
母亲说有个客人想来见我。我听见屋外有陌生的脚步声,我知道这就是那个人。打开门,我赶忙钻进沙发下面,我在里面喘息不安,我只是听见他们在里面谈论。
母亲说:刚才他都在屋里。
客人说:下次见吧。
母亲说:也好也好。
客人说:这真奇怪!
母亲说:不知怎么的?他就这样变了。
客人说:他没有了工作?
母亲说:没有,他生活得很不容易,怪可怜的。
客人:我会为他谋一份工作。
母亲问:那里的工作?
客人:展览馆
母亲说:这…这…怕不好吧。
最后他们声音小了下来。我不能听清楚,只是觉得很难过。客人把我介绍到动物展览馆里去,我在沙发下瑟瑟发抖。
当客人的脚步消失之后,我才从沙发下爬出来。
天气乌暗,屋外哗哗啦啦地下起雨来,烦躁,寒冷的雨声钻进了我的心窝,我已经站不稳了,我倒在沙发边颤颤巍巍地抽动。
稻香村望月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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