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落叶

这是我在407中转站的第二个月，也可能是最后的几天。

中转站，是这所医院整个住院部私下送给407病房的别名。只要住进了407，基本就算踏上了通往另一世界的摆渡船，对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在407，时间就像是一瓶小小的浓缩精油，一秒钟抵得上十年昂贵。这里的住客一年之内通常会换好几拨，就像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会有所逝去，春天的柳絮、夏天的风、秋天的晨露、冬天的暖阳。

窗外的树枝上，仅剩的一片枯叶在寒风中颤抖，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它今天是否会落下。

“你也听说过那个故事吧？”我身旁的崔城望着那片脆弱的树叶，轻轻地说。

“你活不活得下去，还指望那片叶子吗？”池子豪头也没抬，认真叠着手里的星星，五颜六色，也轻轻地说。

生命走到这里，仿佛不必多余的争执与情绪，大家谈话都是这样轻轻地，不带任何关心，就只是谈话。

池子豪是今年立冬那天住进的407，大学还没毕业。他这种情况总会格外令人扼腕。池子豪和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比起来，只差长得帅，校篮球队队长的身份和年轻得绝症的经历他都有了。

自从进了407，池就一刻不停地叠星星，最近更是连球赛都不太爱看了。叠了好多，装满一个玻璃罐。前些天女朋友来看他的时候，当作礼物送她了。女朋友坐在病床边，一边数着罐子里的星星，一边天南地北地与池闲聊，就像从前一样，两人不时地嬉笑，也像从前一样。

池的女朋友大概是个聪明的女孩，整个下午，她没有对池说一句鼓励的话。可能她明白，对于身处绝境的人，越恳切的好意越会让人感到窒息。

数完第520颗，罐子空了。池的女朋友不觉地红了眼眶，低头呜咽着：“好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时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就觉得，人所谓的永远又能有多久呢？不过也就是几十年。因此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唏嘘。

午休过后，崔城剥着橘子皮，轻轻地问池子豪：“怎么还叠啊？这次打算叠999？还是1314啊？”说着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久违的玩笑让407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池说：“没有，就是罐子满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叠了几颗。”

“哦。”崔城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不知道对话该如何继续，于是认真地吃起了橘子。

夜里两点的时候，池子豪走了。

407里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窗外的那片树叶落了，崔城没有看池子豪，他被护士推出去的时候，崔城只盯着那根光秃的树枝，悄悄说了声走好。双人病房里一片沉寂，崔城床边的垃圾桶里，还丢着下午的那团橘子皮。

隔天一早，例行查房，护士见崔城盯着书上的字发呆，有些关心地说：“你要想开一点啊。” 崔城听到回过神，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没事，早就习惯了，407里哪有什么大惊小怪。”

护士把窗帘全拉开，绑好：“你倒乐观。”

“哪来的乐观……对了，闫护士，”崔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我，“那盆花你拿去养吧，放这屋没人管，看它也快死了。”

护士听着，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拍着手上的土说：“嗯，是有点不行了。这样吧，我帮你问问，看是该买些什么药治治。至于这花，就还放你这养吧，当时不还是池子豪托人给带过来的么。”

崔城不看我了，低下头缓缓叹了口气，手拨弄着书角：“是啊，感觉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最后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