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己经比你高出好几个个头,在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依然忘记年龄的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又亲,我没有退让,却早已泪眼模糊。
我知道,虽然我己长大,可是你的心里永远都是我小时候的样子,那个不嫌弃你脏,不嫌弃你啰嗦,喜欢跟着你去摘辣椒,摘桔子的小孙女⋯⋯
没有出嫁之前,每一次回到家,我都会第一时间跑到你身边,被你紧紧的拉住我的手,在脸上亲了又亲,我知道,你也在等着我,其他的堂弟丶妹都太小,他们没有见过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只有我,可以陪你说说心里话,只有我,一年又一年的看着你慢慢变老,头发越来越白,背越来越驮,声音越来越小,视线越来越弱⋯⋯
一转眼,你和爷爷都已80有几,如今你依然和爷爷在种地,养牛,卖菜,过着朴实的农民生活,每一次,身边的人不理解我为什么总是要去买散户的菜,而且只挑人不挑菜,为什么从来不讲价,从来不看称,从来都愿意买别人剩下的最后一把菜,哪怕已经不太新鲜的时候,只有我心里清楚,千里迢迢赶到县城卖菜的老人有多么不容易。
有时候,他们大清早5点赶去城里卖菜,下午5点才回到家,站没站的地方,坐没坐的地方,天热的时候挨太阳,风霜雨雪天挨饿受冻,运气好的,一天下来可以卖个几十块钱,还冒着城管的追赶,说真的,我不嫌弃你的菜不好,也不计较你卖多少钱一斤,我佩服每个自力更生的菜农尤其是老年人。
如此,我便无任何理由挑剔,尽管每一次,我都是在离家很远很远的外地,但是我依然尊敬所有菜市场的老人,把他们敬之如自己的爷爷奶奶⋯⋯
你有6个儿女,他们也渐渐的开始升级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要过,日子艰辛也好,生活富足也罢,总之你的儿女们都在拼命的谋生,像你如此拼命为了你的儿女一样,他们也拼命为了他们的后代。于是,大家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你买点东西送点钱,却很少有人能安静的坐下来听你回讲讲,问你还有没有想做又未能如愿的事情⋯⋯
我们村与县城一江之隔,当我听到你说自打十六岁嫁给爷爷,六七十年就没像样的去过县城逛过街的时候,我的心无比的酸楚,当我听到你说你为你的儿女担心,担心他们的孩子还没娶妻嫁人而深夜流泪的候,我又无比的难过⋯⋯
我认真的听着你和爷爷讲着自己的心里话,决定替你的儿女做他们没空做的事情:我放下所有的事情,花一整天的时间陪着你去县城逛街,买你想买的任何东西⋯⋯
我特意穿了双平底鞋,我们就这样走着,你却一直都不自在的说:不想跟我走到一起,你脏兮兮的样子怕丢了我的脸,我反而将你拉得更近了,不让你离开我,就算你的儿女嫌你脏嫌你像个疯婆子,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不仅如此,我还要带着你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我带着你去买衣服,从头买到脚,从里买到外,我不计较别人的眼光,我带着你去照相馆,我带着你站在红旗之下,站在国徽之前,我带着你重走你年轻时候想去却未曾去过的地方……
我很久没有看你这么开心过了,我问你,还想去哪里,还要买点什么。
你突然很严肃的对我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你想去哪里,想买什么。你说你不要什么衣服,你身上的衣服几年前买的10块1件也穿了好些年没烂。你说你只想让人带你去买件寿衣!
我的心猛然抖动,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你一生操劳,为子孙后代,却还要把自己死后的事也提前给安排好。
我说,奶奶,我不是说了吗,你和爷爷能活120岁,买什么寿衣呢?我们买漂亮衣服去!
仔细想想,你的儿女都很忙,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早出晚归,你的子孙后代都还小,为了梦想,他们不得不远赴他乡,我们都遗忘了你的孤孤单单,遗忘了你的生活里也有梦,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陪伴你重温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拉住我的手,打开你的抽屉,递给我两个精致的首饰盒,里面各装了一个玉镯子,有一个已经碎成了两半,你心疼的拼了又拼,说这是你年轻时候自己去西山拜皇母娘娘时求来的,可惜再也带不上了,转而,你突然拉住我小女儿的手,很激动的把另一个盒子里那个很通透的玉㻿带在女儿的手上,你说: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现在就是给你带着吧,趁着我还在的时候给你,没人敢说什么,以后我真的不在了,也不知道谁会拿去…我的眼泪又来了,我转过身不让你看到,或许,你年纪大了也根本就看不到,我哽咽的说:你想多了!你一定会活到120岁!⋯
我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算命的说你活不过54岁,于是你52岁就做好了棺寿衣物,结果那个算命的早己不在人世,你和爷爷如今都已80好几,而且健朗开怀⋯⋯我把镯子从女儿手上摘下来,重新放回盒子里,再一次交到你的手上,那是十多年前父亲送我最贵重的礼物,送给你,当之无愧,无论任何时候,这只镯子都属于你的⋯⋯
到吃饭的时间了,你说,我不是带了小女儿来了吗?为什么不带到你家里来吃饭?你一直在问,我才突然意识到,你是想要见见晚一辈的子孙后代了,我赶紧又回母亲家,把不三岁的女儿抱来,也许,你太想热闹一番了……在路上,我一直在做铺垫,我跟小女儿说,我接下来要带你去我的爷爷奶奶家,那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房子有点暗,地面还是沙土地,可能很乱也有点脏,但是我爷爷奶奶很想见见你,他们都很善良,想邀你一起吃晚饭,想陪你一起玩,如果你去了,觉得可以,就陪我爷爷奶奶礼貌的玩会,如果实在不适应,我们吃完饭马上就回外婆家⋯⋯看到女儿不仅没有嫌弃爷爷奶奶,还非常礼貌的接受了他们给的小豆子,在爷爷面前跳起舞来,在饭桌上唱着: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我的内心无比的欣慰⋯⋯
我向母亲找回了小时候穿的裙子,我打扮得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穿着平底鞋,带着宝贝女儿很享受的吃着你亲手做的饭菜,吃着吃着,你又哭了,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孩子,你说,现在儿女都有家了,不来你家吃饭了,孙子孙女都大了,都嫌弃你这里脏,不卫生,也不来你这1里吃饭了,也就只有我回家的时候,一叫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跑的快,爬上奶奶家的桌子⋯⋯你呀,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其实你的儿女也不嫌弃你,他们只是不想你太操劳而己。我很认真的吃了一碗饭,认真的夹了每一个菜,我知道,虽然菜不好看,可能还不好吃,但这已经是你能够炒出来的最丰盛的晚餐⋯
快要走了,你却拖住我的手,不舍得我走,还问我说,知不知道哪里做寿衣的,你要提前把寿衣备好⋯⋯其实你自己不知道,你已经重复说了很多遍了……
我不想带你去买寿衣,我希望我每次回娘家的时候,都可以陪你买漂亮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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