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一位个儿高腿长、眼神犀利的年轻女记者将晚饭推迟到半夜,从桌上抓起她那精致镶皮的宝巴莉眼镜,不顾外面寒风刺骨,奔赴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纽约街头,只为了赶往酒吧,去跟有一个明显不怀好意、且最后未必会出现的男人约会?
一切都是因为神经元们,那些任性妄为的神经元。它们早已为她的身体和心智预编好了程序,无视她出于逻辑的各种判断,催促着她赶往那个能让它们得到电化学兴奋的地方——它们将其认定为“爱”,而她的朋友们和她自己的理性则称其为“傻”。
为什么强大的神经元们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选择呢? 因为,在围绕渣男的主旋律播放已经不知多少年月的洗脑循环中,神经元们也是身不由己。
三个世纪以前,法国物理学家帕斯卡(Blaise Pascal)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心自有理智所不知之理(The heart has reasons that reason cannot comprehend)”。之后的300年里,对于帕斯卡的这个洞见,无人能再进一步——科学家们能做的只是对此表示赞同;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追求者们把这句话绣在沙发的靠枕上;被抛弃的痴男怨女们将这句话写在给爱人的最后一封情书里……
时间来到1988年,百忧解(Prozac)问世了,事情至此有了转机。它的出现证明了,相比酒精、精神分析、爱莫能助的朋友们的建议,大脑中跟情绪有关的化学变化在更大程度上受到血清素(Serotonin)的影响。
由是,三位来自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心理学家聚在了一起,并决定共同验证帕斯卡的观点是否正确——情绪与理智的运作机制是否真的大不相同。
三位博士——托马斯•刘易斯(Thomas Lewis),法拉利•阿米尼(Fari Amini),理查德•兰龙(Richard Lannon),碰巧都是男性——猜想帕斯卡是对的;毕竟,从长辈们到希波克拉底,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手握全新神经学与药理学数据的他们,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利用现代科学的便利复核一遍。
他们把研究结果写成了一本书,名为《爱的起源》(A General Theory of Love)。带着些许笃定,在前言部分,他们就开门见山地表明已经掌握了答案:“帕斯卡是对的,尽管他未必知晓这背后的原理。”
作为科学家,三位博士的这一假设似乎少了些审慎和严谨;事实上,辅一面世的时候,他们的著作就跟那些发表在严肃期刊上、晦涩难懂的研究报告的画风大不一样,而更接近于一场机智诙谐又干货满满的牛津联盟辩论赛(Oxford Union Debate)。
书的第一章“心之城堡:科学对爱的探索(The Heart's Castle:Science Joins The Search for Love)”延续了这种诙谐的文风;博士们轻巧地铺开了爱的序曲,勾画出了心碎的原理,注入了希腊神话,并引用了感性十足的诗歌,因为“对爱的探索本身也是一种冒险(The adventure itself demands it)” 。
然而,正当你开始想象他们是否只是被过誉的新时代的智者,在租来的、位于托斯卡纳(意大利文化名城)的别墅后院里相聚,一时兴起,一边吃着蘸了Vin Santo小甜酒的意式脆饼,一边信手组了一个后现代的研讨会时——他们又一口干下了手边的双倍浓缩咖啡(double espressos),大步迈出了别墅大门,进入了最为先进的爱的实验室。
帕斯卡是对的,他们解释说,因为“负责情感和理智的神经系统是分开的,两者的不同步也由此体现在了人类的思维和生活等方面。”你无法选择被谁吸引,正如你不能仅凭意志力来驱使自己讲出从没学过的普什图语或弹奏弗拉门戈吉他一样,因为“执行这些活动所必需的神经结构并不能单凭意愿或爱好就合并在一起。”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们所有人知道的都只是如何去进行那种我们的大脑已经演练过的爱。以最优秀的科普作者的方式——就像《达尔文的危险思想》(Darwin’s Dangerous Idea)的作者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或者解开语言之谜的斯蒂芬·平克(Stephen Pinker)那样——三位博士开辟了一条即便是毫无专业基础的读者也可以安全循径而上的道路。
神经认知学证实了女人们长久以来所相信的——男人有着爬行动物脑。
在任何人开始觉得有被冒犯到之前:女人也是一样的。爬行动物脑是让你的心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分脑,当被宣布脑死亡时,实际上这个人的爬行动物脑仍然活着。当这个脑也死亡时,个体才算在生物学意义上真正死亡了。爬行动物脑是大脑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单独来看,它不会使你在餐桌上成为一个礼貌的客人。
每个人的大脑都包含新皮质,这是我们能够书写、说话、谋略、以及在智力竞赛节目中赢得100万美元(如果足够幸运的话)的前提。海马体是大脑新皮质的准附属部分,它储存和促进外显记忆:数字、日期、事件细节和各种名称与定义。
上面提到的并不是全部,我们还有另一个分脑——边缘脑或称边缘系统,它是蜥蜴等冷血动物所不具备的,但所有哺乳动物都有。边缘系统依偎在爬行动物脑与新皮质之间,是情感、生物直觉和荷尔蒙的仓储库,也是关于教养、创伤和深层偏好等内隐记忆的贮藏室。
正是边缘系统及其相关的化学物质——血清素、鸦片剂和催产素——使得母亲们养育并照料自己的下一代,而非将后代丢弃在沙滩上,然后悄悄溜走。也正是边缘脑让孩子想要和小狗一起玩,小狗想要和孩子们一起玩——边缘系统的存在让哺乳动物得以在彼此之间形成依恋关系。
狄奥提玛(Diotima)是苏格拉底的一位被称为“智慧女性*(Wise Woman)”的朋友,连柏拉图也在他的《会饮篇(Symposium)》中对她大加赞赏。这样优秀的狄奥提玛在2000多年前就曾解释说,“爱的一部分被分离出来,并被冠以整体的名字”,到了今天,我们已经知道所有这些部分的名字; 大脑的新皮质负责思考,爬行动物脑负责维持生命,而爱则绝对是被划归于边缘系统的。
这种划分模式被称为三位一体的大脑(Triune Brain)。尽管像所有解释事物的理论一样,它有一定的争议性,但同时它亦被认为是可靠的科学认识。不过,关于如何准确地将这三部分整合在一起的问题,还有待商榷。
在刘易斯、阿米尼和兰农看来,发源于边缘系统的感性会受到大脑新皮质发展出的理性所影响。在大脑的外显记忆库中,神经元们会不断地激活和建立相互间的联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联系通过不断重复得到巩固。大脑的这种编码习惯是一种十分成熟的进化产物,甚至被套用到了现代计算机搜索引擎和智能机器上,这些作为高仿产物的机器可以诊断出人类的健康状况,并从自身的错误中学习。然而作为分脑之一的边缘系统却不会进行诊断,也不会自我修正;它所做的只是去感受。
具体而言:如果一个人曾经养过猫,那么每当这个人看到“猫猫”这个词时,抚摸猫咪或让它在人的脚踝间游走的隐式边缘记忆就会被唤醒。甚至只是看到与猫有关的“喵喵”这个词时,也会联想到猫和与之有关的记忆。
出于同样的原因,一个女人(不妨称她为X小姐)习惯性沉溺于关于一名男子的记忆中,那是一名皮肤黝黑、不苟言笑的男子(不妨称她为Y先生)在她看来,有一颗虎牙的他,眼神总是电力十足;Y先生爱吃某种食物,而且喜欢听Josh White(布鲁斯流派的歌手)——这些记忆在成千上百次循环之后,将Y先生烙印进了X小姐的大脑里。
在他离开很久以后,每当她看到尖尖的牙齿、听到Josh White的歌,或闻到他喜欢的印度料理的味道时,她大脑皮层中的神经元们就会建立起一条新的联结——这些源自新皮质的细节冲刷着她边缘系统,灌溉着有关Y先生的记忆的沟渠。她遇到的任何一个与Y先生存在相似之处的人,都会激起曾经温暖又熟悉的感觉,反之,则很难有“来电”的感觉。
在心之所属这个问题上,《爱的起源》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没有人能够在思想中排除边缘吸引子的影响,因为吸引子本身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思想结构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X小姐尝试跟一位开朗豁达、牙齿整齐、喜欢爵士乐多过布鲁斯音乐、爱吃芝士牛排而不是印度咖喱的男士约会时,她就是觉得自己跟对方不来电,没有心动的感觉。
三位博士的解释是:“偏离某人的情感原型的关系在大脑边缘系统中相当于让人处于情感隔离的状态。”然后又补充道:“大多数人宁愿选择和他们大脑边缘系统认定的伴侣痛苦地生活在一起,也不愿意和一个他们的情感依恋机制无法探测到的“更合适”的人一起享受愉悦的时光。”
话虽如此,依然也还是有希望的; 对于捉摸不定的心来说,跟它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但有时我们却可以骗过它——当X小姐厌倦了放着真诚的追求者不要而跟游手好闲的酒吧老手瞎混的生活后,她可以通过增加与靠谱、优秀又体贴的人的约会次数,来重新调整自己的边缘共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人能够在她的新皮质里重新种下一组健康的神经网络在大脑皮层,直至最终打通她那被边缘系统蛊惑的心。
刘易斯、阿米尼和兰农写道:“人与人建立关系之后,他们的大脑便开始互相影响,心也会随之相互改变。身为哺乳动物和神经动物的最大特点,就是拥有边缘修正能力,这种力量使我们能够改变我们所爱的人的情感活动。“
所以,边缘失调、害了相思病的人们可以到哪里去修正自己呢?”
在三位作者的观点中,除了一位合格的爱人可以提供边缘校准之外,更简便易行的是联系一位靠谱的心理咨询师来为自己提供健康的边缘共振,最终使自己达到与咨询师的边缘系统同步的效果。
补充阅读:
1.刘易斯, 阿米尼, 兰农(2020). 爱的起源:从达尔文到现代脑科学 (黎雪清, 杨小虎 译). 重庆: 重庆大学出版社.
2. Schillinger, L.(2000, Feb 27).In The Heart, Or In The Head? Three Psychiatrists Explore The Neurobiology Of Love.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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