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槐花
文/ 千翼
(一)
又是一年槐花香,老家的大槐树如伞如盖,在浓密的枝叶间开满了一串串雪白的花束,整个院子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自古有诗云:“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一路寻香,我又回到了思念已久的老家。步入小巷,远远地就会看见我家庭院里的大槐树,和那倚门守望的母亲,慈祥的母亲总是脚步紧挪,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停地端详,泪水打湿眼眶,好像终于找回自己的遗失的宝贝似的。
每每此时,母亲总是那句话:不年不节的回家干嘛?说完便转身擦拭眼泪。我也暗自心伤,总是忙于工作,疏于回家看看,愧对母亲。看见母亲激动的样子,我便搀扶着母亲调皮地说:“修文想娘了,娘不也想修文了吗?不想我为什么急着打电话叫我回来呢?”我这么一说,母亲便笑了起来。
“这不是修文兄弟吗?”迎面走来了放蜂采花蜜的拴住哥,他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放蜂人。
“一出去就这么多年,怎么才记得回来,发达了吧?白白净净地,是个读书人!乍一见还真不敢认了。”拴住兴奋地说,“还认你这个哥不?”
“你怎么这么多话呀!他就是忘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母亲笑着说。
我连忙上前招呼他,和他寒暄了一阵,夸他蜜蜂养的好。拴住憨笑着说过会请我吃槐花蜜,今年的花蜜格外地香甜。母亲却嚷着说他是想借我回来的事为借口想喝酒而已。拴住羞答答地解释说:“婶子,俺大栓子早不干那丢人的事了。”我知道母亲又提醒他醉酒后打媳妇的糗事了。
拴住走后,我和母亲走进家门,院子里的槐树郁郁葱葱,浓密的槐花枝条在微风中扭动着柔美的身姿,一串串一穗穗的槐花镶嵌在绿叶之中,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让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润着花香,成群的蜜蜂穿梭其间,忙忙碌碌酝酿生活的甘甜。
还没等我坐稳,母亲便给我端上了早泡好的茶。
“喝茶吧,槐花茶,你不是最爱喝咱家的槐花茶吗?”母亲一脸的笑容。
我端过茶杯,一股淡淡地清香缠绵于唇鼻之间,细细品味,一股久违的滋味蔓延了我的全身,还是家乡的水甘甜。看了看院中高大的槐花树,挂满了金灿灿的玉米,农家总是把收下来的玉米编成一辫辫的玉米串挂在树上储藏。闲不住的母亲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端起簸箕剥玉米,我的眼泪也禁不住掉下来,这些年艰辛的生活让母亲苍老了许多。
“妈,树那么高,爸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干嘛又干这么危险的活呀!”我知道每年槐花开放的季节,父亲就会攀上那树采摘槐花,母亲却是炒制槐花茶的高手,村子里好多人都来我家要我母亲炒得槐花茶。
“妈,今年的槐花茶比往年的香!”我眯着眼睛看着母亲。
“就知道茶香,你还知道心疼你爸妈呀……今年的槐花不是你爸采的,你爸爸早爬不上那树了,是雨秋采的。”说完母亲用手撩了撩那斑白的头发。
“谁?”我惊疑了一下。
“嗨!雨秋,就是天天喊着给你做媳妇的雨秋呀。”
“雨秋……”
“雨秋回来好几年了,你是不常回家看看,所以不常见到她,这孩子经常过来帮我干点活,你看树上的玉米辫,是雨秋帮着挂上去的,还有……”母亲又开始絮叨个没完了。
一提起雨秋,那个又瘦又小的身影立刻浮现在我的我脑海里。第一次见雨秋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时也正是槐树花刚要开放的季节,天刚蒙蒙亮,我刚起床,准备上学去,一抬头,便看见院子大槐树上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很高的树顶上,一手攀着树枝,一手用一根长长的钩子采摘槐米。我气坏了,是谁跑到我家里来采摘槐米呢?我一边喊着正在做饭的母亲,一边朝那瘦小的身影大声地吼着:“快下来,你这小偷,干嘛跑到我家的树上采槐米呀!”
我越是喊,那人越是往上爬,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气得在树下蹦跳起来了。那人却无动于衷。我气坏了,可惜我不会爬树,要是我会爬树,一定上去把他揪下来狠狠地教训一顿,气急败坏的我跑到树下狠狠地踹那棵树,想把他摇晃下来,没想到用力过猛,反而把自己弹了回来,重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我直喊娘,那人却“咯咯”地笑起来。
母亲听到我的呼喊,从屋里跑了出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委屈地正想跟母亲诉苦,谁知她连理也没有理我。母亲看了看树上的瘦小身影,温和地喊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快下来,树那么高,别摔着了。”经母亲这么一喊,那人也好像害怕了,动作收敛许多,毕竟“做贼心虚”吗。在母亲再三地劝说下,就看见她迅速地往下窜,身体很是轻巧,像只猴子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从那树上滑了下来。我一定好好看看这家伙长得啥模样。不一会,小猴子跳了下来了,定眼一看,妈呀!原来是一个丑小丫。
看见她我一阵子惊讶:真像一只猴子呀。乱蓬蓬的长发遮盖了半张脸,一脸的泥巴,像个小花猫,但也掩盖不了她的秀气;唯一的一件土布花褂有几处都撕裂了,露着皮肤,衣扣只剩下两个勉强管用;一条蓝布裤子满是补丁,有两处还张着很大的口,像吐气的嘴巴;两条裤腿悬在大腿上,露着长长的一对脚丫子,不停地互相搓着泥巴;身上斜背着一个装满装槐米树枝的破麻布包;两只眼睛胆怯地看着我和母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就是雨秋。
“小破孩,看我们怎么教训你!”我双手插着腰,瞪着眼睛看着她。
“教训你个头,还不准备上学去!”母亲莫名其妙地对我吼了起来。
我那时真的不理解母亲。
母亲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雨秋,上前想拉住她,她却吓得退后了几步,紧咬着嘴唇,眼睛盯着母亲看,好像祈求宽恕的样子。
母亲很是心疼这个孩子。
“孩子,不要害怕,你是谁家的孩子,快过来让婶子瞧瞧。”
雨秋似乎感觉到没有什么危险,也不再惧怕母亲,但是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只是不停地翻看着自己的脏手。
“妈,她是个小偷吧,要么就是个小要饭的,你看……”
“住嘴,不要胡说,快吃你的饭去,上学要紧。”妈妈瞪了我一眼,上前拉着瘦小的她往屋里走,嘴里还不停地问她吃没吃早饭。
我哼了一声,气得回屋子里吃饭去了,不晓得母亲怎么惩罚那只小猴子。
后来,听妈妈说她叫雨秋,出生的时候正是秋雨连绵的季节,她出生后,她母亲就死去了,名字是他父亲村东长顺叔给起的,因为老伴死了,长顺叔就把怨气全归在雨秋身上,一直不喜欢这孩子,天天喝酒,什么事情也不干,地都荒芜了,收成也没有了,日子渐渐不好过了。雨秋的姑姑可怜雨秋,出生不久的她就被姑姑接走了,那时候雨秋的姑姑还没有孩子,后来人家连生了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吧,实在无法再照顾雨秋,六岁的时候就被送了回来。长顺叔还是游手好闲,喝醉了就打骂雨秋,根本不心疼她。雨秋的哥哥春来不堪忍受父亲的所作所为,一气之下放弃了学业,不满十五岁的他就偷偷地跟着镇里的建筑队到外地打工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一次劳作中,春来不幸从楼架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活是干不了了,又没有钱医治腿病,只落得个残疾之身。家里的日子更加难过,生活多半靠村里接济。
那天,母亲早就认出了雨秋,怕她害怕装作不认识。母亲把雨秋接到屋里,帮她梳了头、洗了脸,给她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经过妈妈一番的精心打扮,雨秋立刻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招人喜欢。母亲给她端上了热饭吃。雨秋说那天是她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不多说话的她不停地说我母亲做的饭好吃。母亲问她采槐米换钱是不是给她酒鬼爹买酒喝,雨秋像是被什么刺伤了似的,脸马上阴沉起来,不再说话。后来才知道,她是想攒钱给她哥哥治腿病。那年雨秋九岁了,却生得比同龄的孩子格外的小巧瘦弱,每次回忆起这事,母亲都掉眼泪,心疼这个没娘的孩子。
“傻愣着干什么?有没有听我说话呢?”母亲推了我一把。我才从回忆中转过神来。
“听着呢,听着呢。”我连忙回答,“我怎么忘记她呢,‘秋猴子’雨秋嘛,真的好多年没见了,呵呵……。”
“你这调皮的孩子,怎么还这么叫她,这个外号就是你给起的,现在都长大了,你可别再这么叫她了,小时候就因为这事,你把她惹哭了好几回呢!”母亲责备地说。
母亲喜欢女孩,心肠又软,所以就把雨秋当作自己孩子看待。之后,雨秋就经常来我家,成了我们家的常客。门口的大鹅一叫唤,我就知道雨秋来了,再后来,看门的大鹅也熟悉她了,她再来也不叫唤了,那时我猜想是不是因为雨秋经常割鹅草喂它们的缘故,毕竟是吃人家的嘴短不是。雨秋一来,母亲就会拿出早为她准备的好吃的,也总是把“看喜”拿回的糖果给她,分苹果的时候,也总是把最大最红的苹果给她,那时的我总是嘴巴撅得老高,埋怨母亲偏心,疑心我在这家的位置被雨秋抢占了,于是我就很不喜欢雨秋,便给这个喜欢上墙爬树的她起了个外号“秋猴子”。每次我喊她外号,她总是扑到我母亲的怀里告我的状,妈妈也就责备我。
那时,我总是气得喊道:那是我妈,这是我家。
雨秋一听便会哭得更加伤心,擦着眼泪往外走,母亲便会一边拉住她,一边拿起扫把追打着我满院子地跑,于是我只能委屈地跑出去。母亲转身便笑着哄着雨秋:看,我把你修文哥打跑了。每每此时,雨秋就会破涕而笑。
事后,母亲总是跟我说,雨秋没有妈妈,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就让我好好对待她,不要说一些伤她的话,我总是不情愿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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