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知少年晚

  前几日起了大雾，昏暗的天色下我走过木桥，看到河水的源和尾因着雾色的朦胧似乎遥不可及，白石桥拱洞下的河面，隐隐绰绰是世界的彼端。河面的雾，林间的风，屋顶上的云，屋檐下的雨，去了又来，很多个清晨都恍如昨日的清晨，可风雨云雾的每一滴水露都不同了，世界喜新厌旧，少年你也只是徒有着昨天的名字。

  在人间，应该最怕看风景，风景变化太慢，千年或是万年。山和河川看不出时间的流动有什么了不起的，它们觉得出生，死亡，代代的繁衍本就不会停止，新还是旧，只要平衡就好，所以日日悠游其间的老渔樵有一天住进了土馒头，它们也不会迎合任何故事突然落下一阵山雨来缅怀故友。可是人不一样，只有人，会觉得往事不可追，时间负了感情。

从老家回来经常晚了，除了夜色就是灯。我坐在老爸的大黄蜂后一边迎风高歌，一边看树的影子层层叠叠退后过渡成霓虹。这样的景色见过很多次，会让我想起更小的时候，旦逢夜里走着回家都是被拖回去的，闭着眼整个人吊着爸妈的手昏昏欲睡。我记得我把头贴在爸的背上脖子都僵了，就扭头向另一边，路过一家小店铺时，门前趴着一只土狗，懒洋洋地斜瞥了我一眼，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想了想，说：“爸，”爸直视前方，目不转睛：“嗯？”我说：”…我刚刚跟一只狗对视了一眼…嗯…我觉得说不定我这辈子只能看见这只狗这一次。”我爸笑得和你们一样灿烂，可当时的我说得郑重，心里居然有些伤感，可以当作夜晚让我神经质，每一次的街景都陌生又熟悉，离家还有十几公里，这不会是我要停留的地方。这一生有很多趟车程，路过的街巷不计其数，可是我们停留的就只有几个点，其余不管屋舍人狗其实都叫经过，有时我在车里坐着，看着车窗外的面孔，会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橱窗里的画展，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动态，我看它，它看我，因为不会相及，对方好像是虚幻的，我们大多数会相安无事的各自老去。所以会突然想对他们笑笑，或是挥挥手，好像我们从此至少有了一点交集，那个世界才不是假的。

【时间翻云覆雨了什么，从我手中夺走了什么。】

  时间是会发酵的，尝到它日积月累的酸味。好多人会有变化，循序或者突然。我在每一个梦境里都能看到一些好久不见的影子，梦里的人永远是离别时的模样，我们分别得早，在梦里的你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即使时隔漫长的岁月，我们再遇见对方，已经各自长成略带陌生而心事重重的人，梦却迟钝的不会更改最初的印象。梦里的光线一直是柔和的，泛着锈色的胶片缓缓放，笑容明明暗暗又像沾了那年的雨露。女孩发梢已经淌过了肩，梦里却还是短发，又或者我只记得谁的眼睛，兀自连面容都记不清了，也还记得它亮得像繁星。以前梦见走过一个路口，一转弯，你们都不见了，醒来我还能庆幸是梦，现在我们散落在天涯，冬天里南方的雨水飘向北方化成大雪，来年春日北方破冰的河过山过谷，成泉成溪，流回南方的清潭。我们从不曾单纯的看风景，看一棵树会看到中学的窗外，看一场雪会幻想和故人并肩。影子虽像却不同，相识了的人和物，只会变成唯一。

  我的记性其实不差，当年阳光盛烈，穿过整个操场去买冰棍是在从右往左倒数第二个铁栅栏窗口；放课后合唱队一直跟我叫嚣的小男生外号是毛毛雨，搭档叫麻雀儿；三年级跑接力我穿着红格纹薄毛衣一个前翻擦着地面飞出去，爬起来继续跑，一边哭一边心里得瑟我好英勇；或者被三叔抱着跑到医院，我看见门口有只冻僵的鸟，小小的蜷缩着，像我一样，那时我太小，就觉得看到流了很多血就好像自己要完蛋了……我很多都记得，记得晚霞下和你们一起回家的影子，记得屋外的水鹳排成行要叼我家的鱼，记得弹过琴给我听，说过梦给我听的女孩子，记得掐过架或动过心的男孩，可是现在白鹳已经飞走了，铁栅栏拆了，毛衣小得穿不下，跑完后心疼看我手的姑娘不在身边，冻僵的鸟可能早就成了土，毛毛雨和麻雀儿也许早就忘了我，我们中的很多落在人海里，也许真的再也不会再见。可是可以知道，在不同的地方，我们在努力。虽然一路走着每段旅程都会有聚散 ，也祝福你们身边有后来人陪伴，但如果能陪老友走下去，那就陪我试一把穿风踏雪到白头吧。

  你们的照片，全是年少朝气的模样，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愿你们真的过得很好，从心里很好，像那句话说的，跟文字和照片展露给别人看的一样好，这样，我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离别时平静地和你们挥手道别。

你叫我知少年晚

                                By 桃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