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情不好啊，”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大门口时，我不禁蹙起了眉头。
他姓周，也算是我们这的熟人了，今天周四，这已经是这星期他第三次来银行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眉宇间也饱含挥之不去的忧虑。
“又是纪念币吗？”我紧盯着他手中的大塑料袋问到。
他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叹了口气：“是啊，上个月拼了命兑换了这么多纪念币，现在全成了没人要的东西了。幸好你们银行还能回购，要不然血本无归啊。”
我看着他抚着胸口，一脸庆幸的样子，心中默然。
银行虽有回购服务，但这些特殊的钱币没法通过正常清点，需要一张张手工查验真伪，这就极大增加了银行的工作量。
而纪念币的防伪又与普通纸币有很大不同，如果有心人以假乱真，还真的很难分辨，万一遭受损失还要工作人员自己买单。
“有想过通过其他渠道销售吗？”我尽量站在他的角度劝说他。
“怎么没想过，淘宝、闲鱼、58同城都挂了我的信息，点击量是不少，也有人网上咨询，但就是没一个成交的，”他懊恼地抓着头发，“现在做这个的越来越多了，物以稀为贵，这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看来纪念币也符合市场规律。”
“甚至还有人问我能不能打折卖给他，你说好不好笑。哎，到我号了，我得赶紧过去了。”
我看着他提着塑料袋急匆匆奔向柜台的身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至中午，正赶上中午下班时间，如今老周过去横插一杠，这个柜台的同事又没法消停了。
二
很多人都知道，近几年纪念币盛行，从最初的一元硬币到如今几百元的纸币，显示出纪念币市场如火如荼的盛况。
其中当然有百姓在生活富足后精神层面上的收藏爱好，但这个表象下隐藏着的，更有一批想趁着这波红利大赚一笔的投机者，老周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仗着银行纪念币回购这项服务，把兑换销售纪念币视为无本买卖，大量抢兑和囤货的情况下，搅乱了市场的同时，也影响了真正有收藏需求的百姓。
那段时间老周经常奔走于银行，我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他的。
“做这个，你就不怕亏本？”
“怕啥，银行在那写着呢——可以全额回收，”他对我笑笑，言语中甚是自然。
“这个抢兑可是要半夜呢，那你白天工作没精神怎么办？”
“工作嘛，能放就放一下，这波走势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他抬眼看向我，眼中布满血丝，语气中却满是兴奋，“哦对了，可不是凌晨抢完就了事了，还要花个把小时联系买家，人家可都在线等着呢。”
说完，他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机，数个微信群充斥了他的屏幕，一条条新信息连珠炮般跳出。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兴奋、期待，还有难掩的疲惫。
看起来，他的生意非常红火。
“小伙子，你银行的，有没有内部消息？下一波预约什么时候开通？”见我和他聊得来，他特意凑近了小声跟我说，“可以考虑跟你分成哦。”
我摆摆手，委婉地拒绝了他。
见状他也不生气，兀自向我展示着微信群里其他人的晒单：“你看，王姐昨天熬了一晚上，用了109张身份证，今早就赚了8万块，还有还有，这个李老板，昨晚才试水，一晚上就赚了5000块，都赶上他半个月的收成了。”
“那你赚了多少？”像老周这么积极的人，我倒真的有些好奇。
“我嘛，这个数，”他支吾了半晌，伸出三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万？”
“不是。”
“那......三千？”
“是三百。”
“那你没人家厉害咯，”我半开玩笑地跟他说。
“厉害什么，还不是有人帮她炒作，”老周突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也能和他们一样。”
“悠着点，”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回答我的是沉重的关门声。
三
纪念币线下兑换的几天里，整个银行都忙得不可开交，本是无关紧要的矛盾也被无限放大。
一边是日常来行办业务的客户，一边是见缝插针兑换纪念币的人，最难处理的就数老周这类人。因为他们每次兑换都会带着数十张不同的身份证，不仅挤占了其他客户大量时间，也对同是排队兑换纪念币的人造成冲击——人们看着不少纪念币摆在柜台前，一下就被一个人全部卷包带走，任谁都会心生不满。
我是外勤，厅堂内的这种窘境本与我无关，但其他同事可就怨声载道了。
“哎哟，您怎么尽挑这种时候来，现在是中午值班时间，人手不足，理解一下，能否麻烦下午再来？”说话的是大堂经理。
“不行不行，买主就在门外等着我呢，一分钟都等不起。”是老周的声音。
“哎呀，纪念币帮您留着呢，又不会跑。”
“怎么，有规定纪念币中午不能来换吗？”老周义正言辞，“翻出来给我看看。”
大堂经理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老周态度如此强硬，再争辩下去只会引发投诉，而基层产生投诉，那问题就严重了。
下班后，当班的柜员也是满腹牢骚。
“这人你认识吗，怎么天天来倒腾纪念币？”
“我也不熟，只知道他就靠做这个吃饭的，哎，现在行情也不好，你说他这是何苦。”我无奈地摊摊手。
“就是呀，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现在纪念币流通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亏本都不稀奇。”同事喝了一口茶，活动着酸疼的手指，“哎，这两天我可惨了，点纪念币点得手都要废了。”
“亏本倒不至于，对他们来说最多费点时间，卖不出去就倒腾给银行呗。”
“也是，就是苦了我们这些人啊。”
见状我安慰她说：“我下次碰到再跟他说说，兴许以后他就不来了。”
“嗯嗯。”
其实我心里知道，像老周这么执拗的性子，靠我来说服是不切实际的，唯有事实才能砸碎他的幻想。
四
光阴飞逝，几个月时间一晃即逝，新一波纪念币兑换也很快就要来到。
我特意关注了一下网络上的各种交易平台，发现纪念币的交易量少得可怜，而挂牌价格也只是比官方购买价稍稍高一点点，勉强能保持不亏本。看来纪念币行情走下坡路在所难免。
也不知道老周怎么样了。我暗自心想。
算算时间，也到了老周来银行打探消息的时候了，但这次，却一连几天也不见老周的身影。
事出反常，我反而担心起老周来，那天班后，我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老周吗？”
“我是，你......是银行的经理吧，”老周听出了我的声音，沉闷的声音中有了一丝生气。
“最近在哪发财呢？”我试探地问道。
“进了个小厂，勉强赚点零花钱，”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对了，我听说又要发行纪念币了，是吗？”
“还惦记这个呢，我可是听说现在纪念币赚头不大了呀。”
“哎，是啊，做的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老周沉默了一下，“两个，就给我留两个啊，下次我去银行找你。”
“就两个？”
“留个念想呗。说实话，我挺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倒卖纪念币这行果然不长久啊。”
“怎么说？”
“那个王姐，还记得吗？”老周顿了顿，继续说到，“前两天被公安局抓了，说是非法囤积纪念币，影响公共秩序。反正这行我是不碰了，前车之鉴啊。”
“明白就好，没什么出路的。”
我放下电话，目光悠远地望向大厅里排队兑换纪念币的人群，喃喃地说：“纪念币虽好，也要适可而止啊。”
纪念币中求存挣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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