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溪已经好久没有接到木如琴的来信了,因为太忙,日子过得飞快,几乎没想起木如琴有多久没来信了,今天忽然想起来,木如琴的信就到了。木如琴今天给南小溪的信中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小溪:
我迫不及待,搬回青池老屋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这百年老屋忽然有一种迫切的需求。也许真的是我们的脚步走得太快,以至于灵魂跟不上。而我更觉得哪怕是我放慢了脚步,努力等着自己的灵魂跟上来,这些日子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的灵魂跟上自己的脚步了(你得狠狠表扬我一下哦),可是,跟上来的灵魂我把它安放在哪里呢?我觉得我并不沉重的肉身承载不了我的灵魂,我找来找去,这几天顿悟了:我傻呀,我不是有最安稳最现成的地方吗?我的青池老屋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安放我任何一丝一缕的思想,多踏实、多现实对不对?我昨天已经回来了。当我推门抬头一看,我的花园已经荒芜,唯独我的合欢树那样挺拔地欢迎我回家,它的每一条枝桠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慈慧的光芒,它一直在召唤我,我怎能还等得及?它的慈慧不仅照耀了我,还将照耀好多灵魂……”
在新疆忙得灰土土脸的南小溪接到木如琴这朦胧诗派加意识流风格的信笺,立马给她回了八个大字:“恭喜顿悟,手工点赞!”她是打心眼里替木如琴高兴,高兴她终于走出阴郁,豁然开朗了,但是,她并不知道木如琴的这些转变并不是纯粹的“文艺女青年”似的自己莫名其妙地走出了象牙塔,无端变得接地气起来的,殊不知,接到这一封信之前,木如琴已经经历了她生命中的另一次生死洗礼。
小时候老师说木如琴这孩子不太合群,她的母亲是能理解的,因为这孩子身体里流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血液:木如琴的血型是那种俗称为“熊猫血”的Rh阴性血型。虽然科学上完全没有理论说拥有这种稀有血型的人性格不合群,但是木如琴的母亲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她想不到这种稀有的血型差点要了自己女儿的命。
那几天木如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洗澡都没力气,心想可能自己这段时间失眠严重的原因所致。于是想,中午不午休,这样晚上好睡一点。看看窗外太阳不是很辣,就打起一把小阳伞,出了门,一路散步,不经意走到城东的一处凉亭,这凉亭木如琴很熟悉,叫“向阳亭”,至于有多少个年头了,木如琴也不知道。小时候木如琴上下学天天经过这里,特别喜欢磨蹭在这个凉亭旁边上的两棵大榕树下。浙南的榕树和别处的小叶榕不同,这种大叶榕不算特别高,但是老树的树冠都会很大,亭亭如盖,不仅树冠丰满壮观,而且会长出很多树须,远看就像一个树丛,因此,有“独木成林”一说。江洲市井百姓特别喜欢在榕树下乘凉歇息,因此,不管城里乡村,大榕树下一般都有一个凉亭。这个江洲城城东著名的向阳亭里,每年一入夏,便有好心人在亭里煮伏茶供过路人歇脚解渴。虽人非,但物是。“向阳亭”的伏茶煮了多少年,木如琴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个赤裸裸的人人求财的城市里,这个“向阳亭”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多少年过去了,世事变迁,城市经过了几次的拆迁改建,也没有拆得了这行善积德的“向阳亭”。不仅没有拆掉向阳亭,而且这亭子的善事从单纯夏季好心人在此煮凉茶,丰富变更成早上施粥、中午煮茶,甚至在跟江洲本地与吃食有关的节气紧紧联系在一起,比如农历二月二,炒芥菜饭、端午包粽子、中秋发月饼、冬至煮汤圆。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发义务来亭里劳动,所有凉茶、粥和节气食物都是免费发放。当然,来向阳亭喝茶吃粥吃各种节气食物的一般都是老人和外来务工者,其中清洁工人是主要客人之一。小时候,木如琴每次路过向阳亭,都会好奇地停下来,看着煮凉茶的阿公阿婆们满脸慈爱地招呼她。后来长大了,工作了,倒反总是脚步匆匆,每次总只是远远在车里望上几眼便过去了。有一次冬至,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挺冷的,木如琴刚好开车经过向阳亭,远远看见向阳亭前排了长长的队伍,原来亭子里在分发热气腾腾的麻心汤圆,亭子里橘黄的灯光下,阿公阿婆依旧在忙碌着,而队伍中大部分是穿着橙黄色工作外套的清洁工人,那份里应外合的橙色让木如琴忽然感觉到心里暖暖的,心想:哪一天自己老了,也到这里做施粥煮茶的义工去。
今天跟那一天的阴冷天气刚好不同,出门走了不久,忽然天上的阴云散开,露出了大太阳,正值仲夏,没有阴云的遮挡,阳光一下子变得毒辣起来,木如琴觉得热得胸闷,赶紧快走几步,往向阳亭里走去。当她走进向阳亭,还没坐下来,便眼前一黑,倒在了亭子里。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木如琴疲倦地张开双眼,发现母亲一脸忧愁地坐在窗前,身边站满了医生护士。母亲焦灼地说:“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分冷热时节。都入伏了,太阳这么毒,大中午地出来做什么呀!幸亏是向阳亭的阿公阿婆,七手八脚把你抬上救护车,不然怎么了得啊!”
确实,如木如琴的母亲所言,木如琴的身体已经到了“怎么了得了”的地步了,她晕倒在向阳亭,不是如她母亲所断言的“中暑”,一周后,医生给了她一纸残酷的诊断书:右乳乳腺癌!那一刻,在医生的办公室,窗外的夏阳如此热辣,而木如琴的心却冷到了冰点,而让她更为寒心的是,当她无限悲哀地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远在英国的医学专家丈夫尹默林的时候,丈夫并没有震惊和表示马上回国,而是淡淡地说:“是吗?怎么这样!我手头有很重要的学术工作,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下子走不开,我尽快处理好工作,就回来。现在通信发达,你把检查结果及时发给我,我和这边的专家商量一下。”听起来是那么合乎逻辑,但是那一刻,木如琴真想对着电话大声说:“去你妈的!”可是,她忍住了,默默地放下了电话。
第二周,母亲为她打点好上海大医院的所有一切,木如琴面无表情地住进了那个著名的肿瘤医院。依照医院的规定,手术前所有的重病患者都集中住在大病房,接受各种术前身体检查。手术后才根据病人个人的条件和要求,考虑搬进单人病房或者其他高级病房。这个病房一共6个病人,每个病人允许一个家属陪同,好几个年纪大的病人除了一个亲属,还各自有一个护工。这样一来,这个大病房日平均人数在15人左右。母亲一看这情形,就要出门找人换病房,但是,木如琴阻止了母亲的行动,那一刻,她觉得这么多人热热闹闹住在一起,是多么好的事儿啊!母亲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似的,但是这一次,母亲依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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