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她是我爷爷的爷爷的母亲。
爷爷的爷爷说,那天夜里,她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便走到窗前,看看是谁叫她。她四处望望,发现没人,刚要回头,却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又一声金属的碰撞声传了过来。她回头,发现窗台上有一枚铜戒指。她小心的收藏了起来,放在她的嫁妆箱子里。然后,家里便有了一个规矩:谁也不准动那个箱子。
第二天,爷爷的爷爷在窗台下发现了一只死去的黄鼠狼。他用脚踢了一下,便去告诉她。她听后,吓了一身冷汗。她拉着他的手,按在水缸中,不停地用冷水泼他的头。他却突然愣了一下,痴痴地望着她,然后笑了出来:“呀——呀,慌什么,你呀人呀慌什么!戒指你要明年戴,戒指你要明年戴。”之后,他便昏在了水缸里。以后,爷爷的爷爷身子便弱了下来,经不起风寒。
第二年,还是夜里,窗外有人的脚步走过,然后是叹息声传来:“呀——呀,时候不早了,你要戴戒指,时候不早了,你要戴戒指。”她躲在屋里不敢说话,抱着儿子不让他哭出来,一直到第二天天亮,脚步声才逐渐远去,叹息声才慢慢消失。 以后,每年都是这样。不过,她永远年青了下来。
爷爷的爷爷结婚了,她依然年青。
爷爷的爷爷有儿子了,她依然年青。
……
直到六十多年后,她的儿子——我爷爷的爷爷死了,她才迅速老了下来。头发突然变白,皮肤突然松弛。她,的确是老了啊!
突然有一天,她的皮肤突然紧缩了起来,原来皱巴巴的皮肤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慢慢紧绷。皮肤紧勒她的骨头,她哭喊了出来,说很疼。她让爷爷的父亲把箱子找到,把戒指拿出来给她戴上。可是爷爷的父亲翻遍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箱子。皮肤不停地缩小,她也不停地缩小。最后她没了哭喊的力气,昏了过去。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怪笑:“让你早不戴,让你早不戴。”然后角落里窜出一只黄鼠狼,跃过她的身子,却在半空中没了踪影。
她醒来后,却变了一个人:身子矮了十公分,说话时尖声细语,眼睛飘忽不定,总是贴着墙根走路,还有,喜欢吃鸡。之后,她一天比一天矮,举止也越来越不像人了。最后她缩小到婴儿那么大,走路也习惯了手脚并用。
之后,爷爷的父亲死了。
爷爷死了。
可她依然活着。
父亲依照爷爷的习惯,把她用布包好挂在墙上,吃饭时便拿下来喂她,搬家时便把她装在盒子里运走。她的眼睛越来越绿,毛发也越来越密。有时候父亲很懒,会几个月不去喂她。她便喊饿,一直喊了很长时间。可父亲似乎是没听见,不去理会。有时候我听烦了,便把她放下来。她一落地便顺着墙根跑走,一连消失几天,父亲知道也不说什么。 然后,东家的阿婶会说她家的鸡少了几只,西家的阿叔说昨天喝酒回家时又被人绊了一跤。 我问她消失的这几天去了哪里,她咕咕哝哝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
我给她削了根拐杖,可她不用,还是习惯手脚并用。有时候她的衣服破了,母亲便给她补。母亲给她洗澡,她却死活不肯。当父亲强硬地把她按在澡盆中后,她狠狠地瞪父亲一眼,父亲也狠狠的瞪她一眼。她却咯咯笑了出来:“呀——呀,黄鼠狼洗了澡,呀——呀,黄鼠狼洗了澡。”然后她安静了下来。
以后的几个月里,她不说话,也不吃饭。 她开口说话后,我竟第一次听懂了。她的牙一下全脱落了,身子又矮了几厘米。她突然拿起为她削的拐杖,第一次走起路来。她用拐杖敲敲这里,打打那里。我以为父亲给她洗澡,她生气了,也不吃饭。我给她拿了一个鸡腿,她摇摇头,不吃。 以后她便在家里一直这样走着,拄着拐杖,敲敲墙,打打玻璃,也不睡觉,也不吃饭。
直到有一天我烦透她走来走去的样子,便拿了一个盆将她扣住,上面又压了几本厚书,放在了角落里。几个月后父亲才发现她不见了,问我,我才想起来她还在盆下。可我翻开盆,下面只有一个拐杖,她不见了。我很奇怪,我只知道蛤蟆会莫名地消失,不知道人也可以。
很多个月后的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吃饭,院门却响了起来,父亲打开门,只看见一个古铜色的箱子,箱子后站着半米不到的她。父亲将她抱起,用布包好又挂在了墙上。她也不挣扎,一句话也不说。父亲说,这便是那个丢了很久的箱子,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儿找到的。父亲抽着烟,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最后,他抱着箱子要出去,说不要找他。
此后,我们便再也没见到过父亲。只是听人说,那天夜里看见有人 抱着一个箱子走到村西过的大柳树下。那人把箱子埋在大柳树下,抽着烟又向西边走了。然后,那棵树死了。那棵树是活了几百年的,年年都结柳絮,突然死了,谁也不敢相信。数周围的庄稼也突然的枯萎,没有一点预兆。从那以后,树的周围便养不活庄稼了。
父亲消失了,母亲也只是叹气,但似乎一点也不伤心着急。家里总是莫名奇妙地飘来好多羽毛。我仰头想要知道羽毛是哪里飘来的,可总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酸痛了起来。羽毛总是不停地飘,从屋顶上落下来,从天空中飘了下来。有时候母亲打了满满一缸水,第二天变成了一缸羽毛。我想要用羽毛扎个枕头,可是母亲不让,说这是鸡毛,而且是很多年以前的鸡毛。母亲总是把羽毛烧掉。然而,我还是偷偷扎了个枕头。母亲可能也烦了,便养了只猫。那只猫全身通黑,眼睛一蓝一黄。它夜里总会突然消失。有一次我将它蒙在被子里,天刚黑下来,我掀开被子却不见了它的踪影。几个星期后,家里就不再飘羽毛了。
母亲喂她吃饭,她不吃。她说我爷爷的爷爷死后,她就本不应该活着了。可她还是多吃了三代的东西。她挂在墙上,望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她和我说话,我便答应着。她越来越爱说话,我也越来越不喜欢她,最后便不打理她了。 最后的最后,她一连几个月不说话。我经过她的面前,她突然叫住我,让我把她放下来。她突然吃了好多东西,让母亲给她扎了个羊角辫。她像个洋娃娃,只是没有牙齿,眼睛也浑浊,而且很老了。
夜里,窗外有响起了轻轻的叹息,然后是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脚步声响了起来,不过却很嘈杂。还有人的喊叫,脚步咚咚咚,像是很多人在鼓上跳来跳去。母亲抱着我躺在床上,说不要管他们。
第二天,母亲打开门,父亲却在门槛上抽着烟。父亲的手脚冰凉,母亲拉着他让他进屋洗澡。 那天夜里之后,她便消失了,那只黑猫也没有了。我刚做好的羽毛枕头,也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布袋。村西头的柳树却突然在九月抽芽。父亲说,她死了,虽找不到尸体,但还是要下葬的。
父亲拿了一个抽屉盒子当她的棺材,埋在了院子中央。然后父亲拉着母亲和我搬出了那里。 不过却经常听说有一只黑猫夜里在哪里徘徊,还有很多鸡的羽毛从哪里飘出来。方圆十里总是养不住鸡,那些鸡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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