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啊,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不吃饭,不睡觉。最好,呼吸也戒了。”
王凡他妈说,那你不吃饭不睡觉怎么活这么大,你不呼吸不就死了吗?人怎么可以不呼吸呢!我养你这么大,用了多少米,花了多少钱啊!有本事你现在开始别呼吸,我看你能憋多久。
王凡憋了一分钟,憋的脸红脖子粗,最后宣告失败。
他说:我不行了。
看来,人活着啊还是得做点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我应该做点什么?
“妈妈,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今天做点什么?”
王凡他妈在洗菜,厨房里是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客厅电视开着,在打枪。流水声停了下来,王凡他妈说,你要是闲,过来洗菜,把豆摘了。
“然后呢?”
王凡摘四季豆,掐断豆子,撕掉两边的豆丝,一个成品生豆改造完成。
王凡他妈说,你要是还闲,那你来做饭?
王凡:我做饭你干啥啊?
王凡他妈在洗猪肉呢,用手甩了王凡一下,她的手上都是水。她说,你做饭我看电视啊,要不你去看电视,你别在这给我捣乱。
“哎,你这整天不是做饭就是吃饭,不是饭就是看电视,你活着多没劲啊!”
王凡他妈用刀切猪肉,切之前先磨刀。砧板边有个磨刀石,洒水,磨刀。王凡他妈磨好刀,举着刀说,“你活着有劲,我看你问的这些问题就没劲。你不得劲。你也不去上班,你这一天天的,说要当导演,你导啥演,导演我做饭啊?哎,你走开走开,别烦我了。你可烦了。你爸常年在外面,你爸20岁的时候就不在家住了,跟我租房子住,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情况。还有你那个长毛朋友,整天扛机器那个,300多斤,也是整天吃家里,家里给养的可好了,哎哟那体型,300多斤。”王凡妈给自己说笑了,一只手撑在灶台上笑。她笑王凡哥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300多斤的摄影师,前几天刚来王凡家吃饭,说“阿姨我减肥”,一顿饭吃了三碗米饭。
王凡说,“你别笑了,他没有300多斤,他两百二,我们前几天称过了。他女朋友300多斤。”王凡自己也笑了,两个人在厨房笑了半天。笑到一半,王凡就不笑了。
有意思吗?俗气啊,整天不是看这个明星的八卦笑一会,就是讲些无聊的笑话逗自己。
王凡说:妈,我跟胖子要去北京了。
王凡他妈说:你们去北京干啥啊?
“拍电影。”
王凡他妈听完一个劲的笑,刚才的笑还没停呢,这会又笑,她说肚子有点疼。她说,你们拍啥电影,拍长城啊?那个张艺谋不是刚拍完吗?他那个饕餮啊造型就不对,饕餮是有羊角的,你听我跟你说啊,你妈我以前读大学真有研究过这东西,山海经里面写……
王凡:妈,我们真要去北京了。
王凡他妈不说话了。锅上在炒菜,刚放了油和蒜,肉放进去以后啵吱作响,菜倒进来以后“吱”了一声,声音消停了。王凡他妈盖上锅盖,见王凡眼睛在看着她,想说点玩笑话吧,又一时想不出好玩的。她就说,“你这孩子”,说完用手拍了拍王凡的肩膀,一只手插在腰上。
王凡:妈,你不是学舞蹈的吗,你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北京?你那个跳舞的同学前几天我又在电视上看到她了,那个瘦啊,好看,跟不会老似的。
王凡她妈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再看看脚下的拖鞋,想说些漂亮话吧,哎,跟自己的儿子说话说什么漂亮话啊。可是真要说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不跳舞了。那年她跟王凡他爸结婚,然后生小孩,生完小孩带小孩,她就变成家庭主妇了。王凡他爸对她一直疼爱,这些年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是命运在推着她走,让她活到今年这个岁数。今年50岁了。50岁的女人看着锅盖上的烟雾,像是在做一场梦。舞台上一样有白色的烟雾。哎,几十年过去了。
“我要去北京了。”
王凡他妈就不想接他这个话,这孩子一直重复说。这么多年,她老公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孩子呢上大学住学校,家里就她一个人。好不容易儿子大学毕业了,回家里住,虽说整天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可好歹是在家陪着自己。住了半年不到吧,这就要跑了。王凡他妈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他了,伤了他的自尊,说他游手好闲了吗?可是说他不去上班那都是玩笑话,一日三餐做的都是他爱吃的,不仅管饭还管零花钱,真没亏待亲身儿子。要是儿子不再提去北京的事,以后就不开这种玩笑了吧。年轻人心气高,受不了闲话。
“妈,我真去北京。我们想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住长店村去。长店村你知道吗?就是那个艺术家村,听说那里在拆迁,都迁一半了,剩下的一半不肯走。听起来,很有艺术氛围啊,我想去那拍一部纪录片。妈,你倒是说话啊?让不让去,一句话?”
“我再思量思量?”
“别想了妈,我在家就是个废人!”
王凡他妈一下摔掉锅盖,“那我也不能让你去外面饿死啊!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你废人,你是在骂你妈吗?我还不是生了你,我要是像王丽萍一样去跳舞去追求自己的理想,现在有你什么事啊。”
这一下子,王凡慌了,他说,“妈吃饭,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王凡主动盛菜端到客厅,“吃完饭再说,吃饭吃饭。”
王凡她妈吼了一嗓子,“吃完饭你还说!”
王凡: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妈,咱吃饭。
王凡他妈站在灶台前,眼泪开始哗啦啦的掉。这会她迷茫了。她想问她儿子,这人活着啊到底图个啥。想起她那个丈夫又见不到人,整天在外面,张口闭口就男人以事业为重,这会王凡她妈就想给他一拳。你了不得了,20年前你就是个穷小子,整天戴一副防弹玻璃一样厚的近视镜,冬天走路跟黄鼠狼一样,你有什么事业,你的事业还不是娶我。那你也不能娶到了就不管我啊,只给钱算怎么一回事,包养啊。现在儿子长大了也来欺负我,你们一家老小都欺负我。王凡妈就想哭,这顿饭没法吃了。气啊,可是除了闹又解决不了问题,这个家她还能奉献点什么,这个家不需要她了啊。她又不能生产氧气,她要是可以生产氧气,这不问题都解决了吗?家里人都得围绕她呼吸。只会做饭有什么用啊,王凡他妈开始较劲了。
一顿饭吃的王凡良心不安,可是出门独立的想法像一头脱缰的野马,越是难受越是想离开。他想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和理想,想在精神世界和物质生活上得到满足,他想为他的妈妈做点什么。是那种靠自己创造的资源给予妈妈幸福和富有,而不仅仅是陪伴,人世间最深情的关系是依靠而不是陪伴,他想。
电视一直不转台,夫妻吵架的声音,吵完架就是漫长的沉默。
王凡跟胖子在深夜离开家去了远方,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商量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再去伤害家长脆弱的神经。他们都这把年纪了,道理他们都懂,只是不想认。
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去。
“人啊,有时候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到时候哄哄就好了。”
二人坐在深夜的列车上,为离家出走而辩论,干巴巴地笑着。窗外景色异常冰凉绝美。天气预报说北京要下雪了,想想就让人激动。
胖子说: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王凡戴上耳机,胖子也把头靠到一边去,一路上他们不再说话。家的方向越来越远,真该留个纸条给妈妈,告诉她明天不用做两个人的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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