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稻草人
他们的电动三轮车驶出村子，阿康才意识到妈妈要带他去的地方在村外。村口执勤的二叔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盘问进村的车辆了。阿康把口罩撸到下巴底下，畅快地呼吸了一口气，人云亦云的抱怨。“这疫情嘛时候能过去啊！”其实他觉得这和他没关系，因为这里属于非疫区。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妈妈嘱咐道，坐好了，别乱动。“知道啦，你都说了好些遍了。”
天空有些阴，妈妈抬头看看把车停下来，“阿康，要不我把你放家里吧！我怕天下雨。”“你看看手机上，天气预报怎么说的？”妈妈从挎在胸前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连上移动网络。“说阴。”“那就走吧！”“行！”“妈妈，我想知道你要去哪？”“不远的甜饼村。”“噢，原来死人的不在村里啊！”“嗯，妈妈去了吊个纸儿就回来。疫情期间是不允许大办丧事儿的。”“咱的亲戚吗？”“嗯，远门儿的。”阿康放下心来，远门儿的亲戚就不会有多少人认识他了。况且妈妈说就一出一进的时间，他也不用下车。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欣慰。他这时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带上他。一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放心，一是他用不着被尴尬的展示在亲戚面前。供那些好奇的，充满了幸灾乐祸的人假惺惺的同情怜悯。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伴随而来的还有失败感和怨愤。
经过一段老旧的路段，阿康被一股奇特的花香吸引，很快他就找到了，是一种挂在树上的白色的花，一串串，像女孩子洁白的衣裙。“好香啊，那是什么花？”“槐花。”妈妈放慢了车速。“能吃吗？”阿康很奇怪自己问了这么一个不着边的问题。在他认为所有的花都是用来观赏的。虽然他并不爱花但也说不上讨厌。“这花可好吃呢！”妈妈的语气里分明充满了对往昔的回忆。“过去，人们采摘回去 蒸着吃，包饺子。现在没人吃了。”阿康不知道妈妈的过去，就连他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别的孩子都可以从妈妈的嘴里或多或少的知道自己很小的时候，甚至还在妈妈腹中的时候的故事。可是阿康却从来没有听妈妈讲过自己小时候。但他确信自己是亲生的。毋庸置疑，谁愿意抱养一个有残疾的孩子呢。有一次他问过妈妈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子，妈妈看着他笑着，最后什么也没说。阿康觉得那笑很假。那时候阿康很想问妈妈“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吗？”但是他没有问，他想知道答案，但又不敢问。他只记得自己只能和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一起怎么玩儿，挖土堆，抛沙子，那些孩子脾气都很大，什么都要他们说了算，一个不听话他们就会抓起沙子或土朝他身上撒去，然后一哄而散。他们知道阿康并不健康，他的一条腿是僵直的，所以他几乎不会走路，但阿康显然是被激怒了，他撅着屁股站起来，拉着那条废物腿，企图追赶他们，就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他居然学会了走路。一瘸一点的跟在那些小孩子们的后面。他有了玩伴儿。有时候，他们率直的利剑直指他脆弱的地方。使他一次次受伤直到那里被磨出盾牌似的老茧。他们却远离了他，成为了小学生。他们总是长得很快。快到刚刚建立的友谊像一个过于膨胀的气球瞬间破灭。于是他不得不重新寻觅新的伙伴。重新受伤磨合。那些好像昨天还被拢在婴儿车里的孩子跑到他面前，他便追逐着他们的脚步。他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少年骑着一辆单车从他和那群孩子面前经过时突然急刹车，调转方向对着他，用一条细长健美的腿支撑着车子，“阿康！”他愉快的呼唤。阿康愣在那，他一时记不起他是谁。少年抛给他一块口香糖，转身骑车消失在街道拐角。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尤其那双修长的腿。阿康把口香糖送给一个跑过来的孩子。他不想吃。孩子们跑远了，妈妈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家。“你不要总跟着我行不行！妈妈！”阿康第一次这样烦妈妈的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阿康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长的那么慢，那个骑车的少年，他想起来了，其实一开始就认出来了，是比他还小两岁的顺子。而且他发现了，整个村子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的。特别是他在电视上，手机上看到关于优生优育的视频。得知婴儿在发育的过程中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健康的。不健康的婴儿是不会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阿康开始恨他的妈妈。但那种恨只是瞬间的，他其实是无时无刻离不开妈妈的。他拉着一条腿走在村子里的街道上时，妈妈骑一辆电动车总是尾随其后。直到他走的筋疲力竭就坐上她的车子。那时他是快乐的。
到村时，阿康急忙带好了口罩。甜饼村因为甜饼街而得名，甜饼街整条街的住户都会做一种香酥可口的甜饼。远近闻名。在这个到处都是吃货的国家里，独具特色的小吃就像小家碧玉的美人，很受青睐。所以甜饼街一向车来人往，就连疫情最严重的时候，都免不了有偷偷跑来买甜饼的。现在基本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了，可甜饼街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安静。街口带红袖章的执勤人拦住了他们。见不是本村人就让他们扫健康码，然后问他们去哪里，听说是去村里老人的那家，就拦了一句，要是不太近就别去了，他们家刚出了一个发烧的，送发热门诊了，结果还没出来。妈妈吓得赶紧调转车头，带着阿康回来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阿康拽到洗手间，娘俩仔细的把手洗干净，摘掉口罩洗了一把脸。整整一个上午那也没敢去。直到下午才放松了心情走出家门。
阿康不想去找他的玩伴儿，那些因疫情在家上网课的孩子们下午会有休息时间出来和他玩一会儿的。但是他们大多数都更愿意待在屋子里打游戏。阿康听不懂他们说的话，那些夹杂着游戏名字的网络用语让他感到与他们的隔离比防疫隔离更彻底。当那些大一点的孩子们告诉他自己要开学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好像那个信息早就在那里等他，而他早就知道。一个孩子在通知了这句话后就不在理他，阿康转身，身后是一片打游戏的声音。他在抓紧时间多玩儿一会儿，开学可就抓不到手机或电脑了。
阿康不是没有上过学，可是他处处需要照顾，他不能跟着那群孩子上楼下楼，他跌倒，受伤。被人耻笑。因为智商问题跟不上学习。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大小便时常失禁。阿康不想上学。
清晨的鸟衔来崭新的一天时，阿康也许会忘掉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街上不见了小孩子，那些神兽又被收回了笼子里。阿康像以往一样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妈妈骑着电动车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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