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爷爷不再是我以往印象中六十多岁的样子,而是老成了一百多岁。他脸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的更深了,像一把砍刀砍在树皮上的样子,清晰又有力。那些皱纹是岁月,也是经历,不知用沧桑好还是用厚重更贴合。
以前每每梦到爷爷都是我各种委屈与无力袭来的时候,唯有在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和鼓励,关爱与接纳才能够在现实的生活中让自己坚定地走下去,而如今的梦里,我不再索取他,而是想要靠近他,让他以一个智慧老头儿的形象存在着,听他讲讲他的故事,他也有他苦辣酸甜的一生,就像当下年纪的我还不配得说自己过去的经验,未知生,焉知死,未到死,焉谈生呢?他变老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是我承认自己长大了。生死离别是人生很难跨越的一份痛楚,但对于这份丧失,关系的断裂也给了我们一些新的启发和动力,过好自己的一生,把生命延续下去,或许是生命最终极的意义吧。
如果人生有重来,如果可以退回到小时候,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死死抱着爷爷的腿跟他说我不想走,可小时候的自己总是有很多刻在骨子里的规条:听话的小孩子才讨人喜欢啊,生怕自己不讨厌人喜欢,就得假装努力听话。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听话不听话,听话的小孩子只不过是大人的附属品,自己的需求被淹没,然后就啥也不是了。还记得爷爷说过,多苦多累也得自己带着孩子啊。然后我就被从自行车上抱下来,放在他藤椅旁的小木凳上。阳光下,明黄色的方格背带裤,荷叶领的小衬衫,红色的被挪了好几次的小纽扣,来来回回的接送,扣子也越挪越靠上,还有挣扎大哭,头发像一个小疯子,连汗加泪水的黏腻好歹固定了我额前的几缕头发,不至于找不到孩子的脸。爷爷一点点地把我的扎头绳儿解开,拿着半圆型的木梳子轻轻地把头发从发根梳向发尾。这些记忆的点滴教会了我对待生活和他人要柔软再柔软。
记忆里爷爷是最容易被邻居家的爷爷奶奶们嘲笑的,因为他不但会做饭,做家务,还会缝衣服,给孙女扎头发。“这哪里是男人干的活儿啊”,邻居奶奶一边举着针线活儿,一边从老花镜的后面探出眼睛来盯着爷爷在我头上哆哆嗦嗦来回划拉的手。若是我偶尔发出几声怪叫,那些奶奶们就笑得更大声了,认为这活更不该是爷爷该做的,男人也做不好。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就知道不吭声,哪怕拽得疼也不吭声。这造就了我在以后的人生里什么样的性格呢,想不到一个贴切的词,那就用忠诚吧。我忠诚于我觉得对我好的一切,有清醒也有迷茫,有专一也有固执。
当然记忆里还有一些爷爷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卤煮好的大鸡腿,鼓起的鸡腿肉像我与之一起泡腾的脸,越来越膨胀,随着记忆泡沫的升腾传到了当下的味蕾里,咂摸两下,还有余香,绵长又浓厚;汆好的大肉丸子,个个儿欢跃,有节奏地跳在锅里,一会儿看不见,一会儿又飘得欢。爷爷用炸油条的大长筷子推着,翻腾着,顺道儿在涌起的丸子汤里滴几滴香油,加点香菜段儿,不知道从哪个小纸包里用手捏一小撮儿面面儿甩进去,一锅鲜美就出来了。杂菜乱炖、吃起来咯吱响的小油果子、被葱花包围的焦香小花卷儿、劲道爽滑的手擀面………这些印在我的记忆里,让我在以后的生活里没有因为失望而不热爱美食。只要能吃上饭,那就能活下去,这话是爷爷说的,我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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