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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是一头赤狐，年轻、聪明，喜欢穿绿色的POLO衫。
尼克独自混迹在动物城的红杉丛林已有几年，这些流浪的日子里，他过得很辛苦，也很自由。
父母在尼克还小的时候就死于一场暴乱，房子也随后被付之一炬。
只是和动物城宣扬仁爱的教科书不同，尼克的父母并非为了保护他而惨遭暴乱的迫害。恰恰相反，他们一手策划了这起暴乱，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暴乱失败，尼克的父母没能逃掉，被动物城委员会以投票表决的方式判处死刑——冰刑。
空闲时间尼克会翻看和暴乱有关的资料，大多是些动物城给出的通告——“野性回归与智性退化”。
尼克对此结论自是嗤之以鼻。
父母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尤其是父亲，作为一名化学家，更是站在了生物化学领域的时代前沿。这样的精英分子如何会被兽性所控制？
但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尼克更不认为自己的父母能成功。
自动物像人类一样脱离蒙昧时代开始思考后，曾经依靠尖牙利爪和强壮体魄而雄踞于生物链顶端的大型肉食性动物就逐渐失去了话语权。稀少的数量让他们依旧处于金字塔的顶端，但智力的飞速发展却让金字塔开始倾斜倒立——食草动物数十倍的数量不仅仅代表着投票权的绝对优势，更意味着一根根冰冷黝黑的枪口。
暴乱就像一场拙劣的小丑表演，甚至于观众都未过足瘾就草草收场。
尼克想不通的是，父母为什么会发起这场必死之局。
动物城宣扬大同之爱，推行物种平等。在动物城建立不久，「糜肉」和「葉草」就先后被发明创造出来，分别用以解决日益增长的食肉和食草动物的基本生理需求问题。「糜肉」和「葉草」无论是味道、营养还是供给上均能满足所有动物需求，甚至于还可以根据各个动物的不同需求而进行口感、营养等方面的调整。
所以，似乎除了无法占据权力中心外，他们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任何下降。
尼克很聪明，在很多方面他都近乎是天才般的存在。但尽管如此，他思考了很久仍不能明白夺权的真正目的所在。
尽管想不明白，但暴乱所造成的后果却像倾塌的山峰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肉食动物身上。
动物城自此颁布了新的律法——所有肉食动物禁止佩戴枪械，所有活动均需备案在册，跨区域活动更需要提前申请。
更重要的是，「糜肉」不再无限量供应，每一份「糜肉」的购买都需要相关部门的审批。
一夜之间，肉食动物彻底沦为动物城的底层存在，每一份流转在黑市的「糜肉」被在哄抢中被抬高了数倍的价格。
而尼克，恰恰是黑市里「糜肉」贩子中的佼佼者。
除了思考和散步，尼克大部分时间都在贩卖「糜肉」和冰棍。
「糜肉」是生活所需，冰棍是乐趣爱好。
没有人知道尼克哪来的「糜肉」，他总能在天黑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然后在下一个天黑后出现在需要且有能力买糜肉的动物面前。
一份「糜肉」搭配一根爪印冰棍。
莫名其妙的要求！
这是所有买过尼克「糜肉」的动物的共同感受，但「糜肉」实在稀缺，尼克哪怕提出再无理的要求，他们也不得不遵守。
周四，天黑。
按照以往的惯例，尼克会在今晚消失不见，然后周五的夜晚带着「糜肉」出现。
那些怀着深深好奇心或者别有用心的动物再一次开始了跟踪之旅，他们迫切想要搞明白尼克到底去了哪里。
同样，他们再一次在热带雨林的隧道出口附近跟丢。
这是尼克最拿手的好戏之一，无论被多少动物跟踪，无论跟踪者多么高明，尼克总能成功把他们甩掉，从无例外。
跟踪者怎么也想不到消失在热带雨林的尼克会在不久后出现在北极冰道的极深处，鼩鼱，大先生家。
尼克像往常一样地站在桌子前一米开外的地方，桌子的中央是掌心大小的精致转椅，椅子里坐着一只鼩鼱，西装革履，面色庄严，身后站着两米多高的肌肉壮汉——北极熊。
“亲爱的尼克，还是老规矩，三份「糜肉」？”大先生沙哑而严肃的声音响起。
“不，这次要五份。”
大先生的眼角抬了抬，“哦，为什么？”
尼克想都没想，回答道：“冰棍多做了两根。”
大先生望着尼克的双眼，似乎要把眼前的年轻的狐狸看个透彻。片刻之后，他把手中中的雪茄掐灭，笑了笑，说：“我喜欢和诚实的人打交道，这很有趣。”
勾了勾手，桌子前的地板被移开一块，漏出方圆一米的洞来。
洞里有水，浮着碎冰，滚了几个大气泡，五袋压缩包装的「糜肉」漂了上来。
尼克收好东西，转身离开。离开前，他没忘记亲吻一下大先生的右手以示尊敬。
天亮时分，尼克回到了自己的第三个住处，一座废弃的地铁通道深处。
住所简陋之极，只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冰冻室和简单的床椅。
玻璃的外面覆着一层厚厚的冻霜，尼克在没事时喜欢用手指在上面写写划划，看着凌乱的线条和莫名的公式在玻璃上明明灭灭。
尼克再次趴在外面，用额头抵着玻璃，看着冰冻室里最后五根爪印冰棍出神。许久，他咧咧嘴角，转身上床，蜷缩进了被窝里。
“最后一次...”尼克在心里默默念道。
周五，天黑。
尼克从睡梦中醒来，收拾下，带着「糜肉」和冰棍离开了，身后是被熊熊大火吞噬的住所。
从豹子本杰明家出来的时候，动物城刚刚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尼克手中最后一份「糜肉」和冰棍也成功卖了出去。
返家的途中，尼克只在巨大的杉木丛林里跳跃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他摇摇头，顺着树干滑下去。
“嗨，朱迪警官。”尼克无可奈何地打了个招呼，“荒野的午夜并不安全，您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
朱迪紧了紧腰间的警带，笑着说道：“荒野的午夜确实不安全，但既然我在，那这里就会很安全。你忘了，我可是警局的局长。”
尼克耸耸肩：“OK，那么朱迪局长，您在这里是为了等我？”
“是的，我想要知道你从哪里拿到的「糜肉」。”
“北极冰道，具体在哪我想你并不难查出来。”尼克坦白的速度之快出乎朱迪的意料。
“果然，狐狸的信用就像夏日骄阳下的积雪一样令人惊奇。”朱迪略一怔，讥讽道。
尼克撇了撇眼，似乎完全听不出其中的嘲笑。
“那为什么要卖冰棍？”朱迪向前一步，大眼睛紧紧盯着尼克。
尼克眼底闪过一丝波动，转身望着星光璀璨的动物城，自言自语道：“冰棍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最喜欢做给我吃的。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棒的东西，所以...”
朱迪一眨不眨地盯着尼克的双眼，片刻过后，却一无所获。尼克的眼睛就像是秋风里轻轻摇摆的梧桐，完全陷入了回忆。
朱迪毫无气馁之色，他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册子，甩手扔给了尼克，“如果想知道一切来由，那就来我的办公室找我。我知道，你总有办法无声无息进去的。”
说完，朱迪径直离去。
尼克望望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再也不复那长达了数年的玩世不恭。
笔记是父亲留下的，手写稿，尼克对父亲的字迹太熟悉了。
与其说是笔记，不如说是父亲手写的供词更为贴切。笔记里完完整整地交代了暴乱从最初策划到最后执行的所有细节，甚至于连失败的下场都预言般记录在册。
只是笔记并不全，后半部分被撕了下来，缺失了最重要的那部分——暴乱起因。
周六，天亮。
九点一刻，摩天大厦的顶层，兔子朱迪拧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和一只站在窗前正俯瞰着整个动物城的尼克。
朱迪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关上门。走到窗前，同样俯瞰着繁华热闹却又宛若一个精致而巨大囚笼的动物城。
他张开双臂，似一个遥遥的拥抱，眼睛微闭，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尼克，这就是权力的美妙！”
“统治一群行尸走肉就这么有成就感？”尼克冷笑一声。
朱迪猛然转过头来，整个人瞬间变得暴戾狂躁，眼神宛若地狱深渊浮上来的凶兽，他恶狠狠地说道：“果然你是知道的。”
尼克从怀里拿出一只手套戴在手上，然后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含义莫名的曲线，自言自语道：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超群的智力天赋。请注意，朱迪局长，我说的是远超这个时代水准的智力天赋。我对各种稀奇古怪和深奥难懂的研究感兴趣，尤其喜欢待在父亲的研究室里摆弄各种器皿，尝试各种试验。那时候，我对知识的渴望越来越迫切，而这个是世界能教给我却少之又少。这种矛盾的感觉发疯一般折磨着我的神经，让我时常陷入狂暴的状态，甚至要依靠伤害和破坏才能稍稍缓解精神的矛盾与痛苦。”
随着尼克手指的转折起落，一组数学公式逐渐在玻璃上清晰起来，尼克接着说道：
“父亲为了让我不再痛苦，没日没夜地研究，期望能够创造出一种药物来解决我的病症。终于，「午夜嚎叫」诞生了...”
听到这里，朱迪浑身颤抖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攥住尼克的衣领，歇斯底里道：“你果然知道「午夜嚎叫」，你快说，你快告诉我...”
尼克怜悯地盯着陷入疯狂状态的朱迪，用手指轻轻扣了扣玻璃。
“这就是「午夜嚎叫」！有了这些公式，「午夜嚎叫」并不难制。我父亲的初心是用它来治愈那些有心理狂暴症的病人，所以才把研究成果公之于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你们却用加大剂量的方式以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迪笑得前俯后仰，像一个喘不上气来的老太太。
“你知道么，「午夜嚎叫」是一个意外的产物，一个偶然的原因我们发现了它居然具有控制心神的作用，这简直就是上帝的杰作！”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为什么会策划暴乱吗？现在我就告诉你。他们啊，并不是真的想夺权。他们不过是想毁掉那座制药厂，这样一来，再也没有谁知道如何制造「午夜嚎叫」了。”
“还有呢？”尼克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意外，追问道：“如果是仅仅毁掉一个制药厂，有的是方法和手段，他们没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朱迪正小心地把抄着公式的纸张折叠后放入怀中，温柔的就像对待最亲密的情人。
“啧啧...就知道没这好糊弄。”朱迪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道：“他们之所以发起那次暴乱，是因为你父亲发现「糜肉」并不全是合成肉，里面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动物肉，是各种秘密消失的动物的尸体......”
尼克面色陡变，脸上的肌肉来回抽搐，忍不住扶着玻璃呕吐起来...
“你看，很多时候真相并不使人愉快，知道的越多，越是不开心。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动物城里的动物在飞速增长着，而资源却是有限，只有定期让一些动物悄无声息地消失，才能维持整个动物城的安宁与平衡。”朱迪踩着一地的律法文件，走到桌子前，按亮了一个按钮，说道：“亲爱的珍妮小姐，我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个非法闯入者，一只狐狸...对，没错，把他关起来！还有，房间需要打扫一遍。“
朱迪实在是开心，以至于声音里都透露出喜悦和上位者的亲和力。
一周之后，几座新的「糜肉」和「葉草」加工厂建了起来，源源不断的食物被生产出来。同时，肉食动物的「糜肉」限购令被解除，四面八方的动物在得知消息后宛如黑色的潮流涌进了动物城。
又是一周，周六。
摩天大厦的顶层，尼克一身绿色的POLO衫，他面前是居高临下的朱迪局长。
“你要见我？”
“是。”
朱迪尝了一口咖啡，盯着尼克，示意继续。
尼克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再次俯瞰着动物城，自嘲道：“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还真是不错，连我都开始有点喜欢了。”
不等朱迪开口，他继续说：
“一万年前，以人类为代表的灵长类生灵走到了进化的尽头，从这个星球彻底消亡。他们灭绝的方式是战争，是剧毒，是生化武器。那场弥漫全球的剧毒对我们动物来说，却是跳跃式进化的催化剂。短短的五千年，我们就蒙昧的野兽跃进到以智力为进化方向的黄金时期。接下来，我们又用了五千年结束暴乱与战争，从此进入到和平进化的时代。我最初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飞速进化下去，慢慢发现这个想法实在可笑。现在，我们这个盛大的纪元也终于要落幕了。“
“你说什么？”朱迪一步跳到尼克身边，厉声喝道。
“你看...”尼克指了指窗外。
窗外无尽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枚枚拖着浓烈黑烟的导弹，火光冲天。而繁华的动物城里也像煮沸的油锅里被倒入凉水，各式各样的爆炸和冲突此起彼伏。
“你做了什么？！”朱迪望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
“我修改了「月夜嚎叫」的公式。所以，你生产的每一份「糜肉」和「葉草」都不再具有控制心神的效果。刚好相反，它会让每一个食用者都陷入狂暴状态，疯狂地想破坏身边的一切。只有不停地破坏，他们才能减轻神经带来的痛苦。唯一的不同在于效果会在半个月后体现出来。”
而这，才是真正的「月夜嚎叫」。
尼克再次掏出手套戴在手上，指尖开始在玻璃上写公式，他一边写一边说道：
“当年你们在生产药物时，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被我掉了包。我调整了剂量公式，让药物的效果千百倍的提升，从而具有控制心神的作用。“
“所以，你该感谢我，朱迪局长！是我让你统治了动物城。”这一刻，尼克宛如微笑的魔鬼。
终于，尼克停了下来，落地窗上是一个巨大而繁杂的公式，充满了神秘和美感，犹如上帝的杰作。
他转过身，用手指轻扣着玻璃，继续说道：
“你看，这个就是物种进化的公式！从恐龙到人类再到动物，甚至以后的菌类、细胞纪元，没有谁能逃出这个公式。就在父亲成功治愈好我的狂暴症的前一天，我终于把这个公式解开了。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朱迪望着狞笑中的尼克，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巨大而绝望的冰冷中，完全说不出话来。
“是毁灭。”尼克轻声吐出三个字。
生存依附文明而存在，当文明开始毁灭，生存也就一步步走向死亡。
在尼克眼里，当动物们开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为了追逐权力而回归兽性让进化倒退时，文明就开始崩坏，悬挂在生存脖颈间的死亡绞索也就开始收紧。
“疯子！彻底的疯子！”朱迪望着尼克明明灭灭的身影歇斯底里叫喊道。
尼克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所以，动物城的所有动物都会在狂暴中力竭而亡。而我们的身体，那些你曾经喂食给我们的尸身，将会是下一个物种跨越式进化的催化剂。”
似乎意识到什么，朱迪再次叫喊起来：“你也吃了新工厂生产的食物，为什么你会没事？！”
“嘿嘿...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尼克用怜悯地目光望着朱迪，一只站在动物城权力巅峰的兔子：“还记得爪印冰棍么？那就是「月夜嚎叫」的解药，也是进化公式唯一的枷锁。”
“现在，慢慢享受你的王国吧，朱迪局长！”
说完，尼克撞碎落地窗，宛若一片绿色的叶子飘了下去。远方是枪与火的世界，周身是碎成千万片的玻璃，上面死神的公式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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