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补乘.第三章.竹杖芒鞋轻胜马
今日立秋。
不知觉间，大暑减去。午后日晷在晒的发白石上投下影子的时候，七里时常瞧准门房不在，从芭蕉后的偏门偷溜出去。
推开门就是荷塘，一条小径几番弯折就到了私塾。知了无神，也不闻朗朗书声，私塾已休了课。
绕过私塾的时候，远远看见挂在堂前的戒尺，七里倒吸口气，飞也似得溜了。穿过一片麦田后是一片竹林，不知是谁发的竹子，在空旷的夏天显得格外厚重。
早有农人割了麦子，麦茬被晒的又干又软，七里跑一步就倒下一块，渐而一个个脚印去往竹林深处。
这是一片方竹林，竹节古朴干净，唯一不同的是竹节是方的。竹叶青青，七里找出了系着布袋的一株竹子。竹枝头上安静的窝着一只鸟巢，不知是什么鸟衔来了枯草，一根一根建造的小巧玲珑。
父亲的朋友把上次的一枚鸟蛋放到了这里，说了句就这样各安天命。那人玩儿鸟，却说野雀会坏了他养的鸟的品相，所以安排了这么一地方让它自身自灭。七里没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偷偷来看。
够不着高的七里安静的看着竹枝，她希望看见里边的动静，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竹叶青翠，像父亲描的丹青，丹青随风而动，起了一阵清风。
夏日的风伴着乌云，从丝丝至阵阵。雷声很快传来了，正是那句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脸。竹叶沙沙作响，雨滴落在竹林里，只听见声音，却未见雨下。
初时的雷雨被竹叶拦下，倏忽功夫大雨便穿透了竹林。七里只得往竹林深处跑去躲雨，一阵燥热裹着一阵清凉，竹林间湿漉漉的。
一座竹屋座落林间，门前一排竹篱圈着一盘石磨。七里小心翼翼跑到竹檐下，看着雨滴落下，只觉坐立不安，心神难宁。
不知竹屋的主人是谁，七里透过窗往里看，一间大堂前摆着香案消着一种香料，墙上挂着把古琴，里边是偏房，却也看不太清。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的声音熟悉且难忘，松茂一身素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七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话。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遭遇这个恶童，顿时脊背发凉，刚才那阵不安或许缘由在此。
“这是我家，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七里闻得转身就走，雨来势汹汹，倒是松茂一愣。
披了件蓑衣，顺手拿了条竹杖，松茂赶忙去追。七里越想越气，终究哭了出来，边哭边跑，却发现失了方向。
又是雷声，七里害怕极了，远处传来呼喊声，竟是松茂。依稀听得他在呼喊：“别乱跑，林子里有机关！”
七里不敢乱动，松茂远远过来，给了她一把伞。七里拒不接受，把伞扔在了地上。松茂面无表情，在斗笠下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跟着我，林子里有机关的。”松茂像换了个人，转身就往出走。
走到快要看不清人影的时候，七里赶紧追了上去。蓑衣很不合身，松茂走走停停，竹杖打出了几只捕兽的夹子。
雨水来的快去的快，林中生起烟雾。松茂停了下来，蓑衣上在的雨水顺着流下，滴滴答答。七里淋了雨，吹了风后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这里往出走就好了。”松茂指着前边，依稀看得清一茬麦田。
七里看了他一眼，忽然听得鸟雀的叫声。不知怎的到了先前的鸟巢附近。七里抬着头看了看竹林上方，又看了看转身而去的松茂，转身就往家里赶。
悄悄摸回自己的房里，家里便喊往院子里去。石桌上切着一盘西瓜，红瓤绿皮，清甜鲜明。父亲告诉她，立秋了，明日便回城中去了。今天一家人吃个瓜，也来“咬个秋”。
家人给七里一块大的，发现她淋了雨，咬了一小口瓜，七里便回房间去了。雨后风寒入体，七里有些发热。
蝉声不停，梧桐还没落叶。她做了个梦，梦到有只大鸟，梦见湖泊，梦见山，梦见了松茂。松茂成了一个老人，德行高尚。
梦里的她很愤怒，松茂骨子里藏着恶，却又在梦里被人敬仰。她愤怒的想要揭穿他，却发现了他变成了少年模样，一身蓑衣，越走越远。他依然没有怜悯，似乎没有悲哀，七里就这样看着看着，天亮了。
清晨的芭蕉扇上蒙了水雾，该启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