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我第一次开始回想起初恋应该是在C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中间有六年没有主动联系，所以接到他的电话应该还是很惊讶的。

C说当年我对他太差所以他把我甩了。

我那时候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我们好像没有正式地在一起，估计连恋爱都谈不上，他怎么还能甩我？直到昨天，我终于完全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些事。高一的时候，我有段时间情绪超低落，身体也很差。反正当时三五天就瘦了十几斤吧，等到恢复过来，好像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之前有些事就被自己回避了。昨天刷完番以后，我开始回想起来初中时候的很多事。有些确实是我刻意忘记的东西，但是再想起来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出来了。

知道C这个人其实是在小学六年级，好笑的是，他在隔壁班，当时追的是我的闺密，而且还没追上。后来他说起这事的时候总是讲，不应该啊，当时就应该追你的。我忍不住笑，其实就像他后来说的那样，我长得这么抱歉，每次扔在人堆里他都认不出，所以那时候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反正那时候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总能听到这个男孩子的事迹，什么听歌做作业的时候把歌词抄上去啊，走在路上有小混混分烟啊，隔壁班班花喜欢他啊什么的，感觉这家伙挺不一样的。

再见面就是初一，我们分在了一个班。刚开学我注意到了这个皮肤比女孩子还好但又有点流里流气的男孩子，感觉两个人气场不合，见面就怼。怼着怼着反而熟悉起来，第一次非校内的交流还是我主动的，好像我给他发了短信，而且还不是以我自己的名义，后来他确定对方是我的时候好像还蛮开心的。打打闹闹就到了初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那时候关系还蛮好的，但不能说很好，可能都有点意思。
初一结束的整个暑假才是我印象最深的时候。我们两个的家大概距离两公里左右，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马路，和马路平行的是一条大河。差不多我们两人家中点的地方有一座桥，我们每天傍晚会各自从家里出发，走到桥上吹风聊天。那个桥边的路灯都是暖黄色的，但只有靠近马路的那排有，所以是一边比较亮，另一边比较暗。暗的那边有条窄窄的石子路，旁边就是大片的稻田，你走过的时候会有很多萤火虫从里面飞起来，这种场景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朝河水看的时候，会有那种暖色的反光，桥上的风是那种很凉的风，一点都不像夏天的样子。吹过来的时候真的就像那部番里一样，你能闻到对方的味道。他后来说，以前闻你脖子边总觉得特别好闻，之后发现每个女人味道都不一样。我回了句什么，好像是用的洗发水沐浴露都不一样，腌得入不入味也是问题。

后来整个夏天过去，初二上学期结束后马上就到了过年的时候。春节初七八的时候几个闺密还有他哥们一起出来聚，然后他送了我一个礼物。一枚铂金的戒指，他说春节的时候打牌赢的，既然是赢来的钱不如立马花了，所以那时候就请我闺密帮忙挑了一个戒指，把千把块钱都花光了。其实那时候有个挺尴尬的事。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反正他选的戒指我只能戴在无名指上，所以我压根不会戴这枚戒指。然后过了一周的样子吧，我们出去玩的时候路过一家银饰店，他就买了一条细细链子把戒指串起来，让我戴在脖子上。这链子好像还是他帮我戴的来着。后来他生日的时候我有送他礼物，也是戒指和项链，还是我妈陪我去买的。这项链他起码挂了六年。

之后就到了初二下学期，也就是我作死的时候。那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喜欢这个男孩子的同时还能喜欢上别人，反正我就转移了注意力。我觉得那时候我更喜欢老师的原因除了有好感，更多的也有那种崇拜的情感，但是应该还是很纯粹的。上个学期我有和同学一起在这个老师家里补课，没有发生太多的事情，只是交流更多了一些。与此同时，这老师的家里人也有给他介绍的对象，双方有一定的交流。

这个学期里我已经跟那个老师表达我的感情，一般暗恋老师这种事还是挺多的，但是我后来用了比较极端也比较直白的表达方式。一开始我表白以后这个老师就开始疏远我，大概是希望我不要走弯路。这里也有个印象很深的事，之前有说过。我每周三晚上在他那里补课，但是周围同学都是不知道的。然后那天放学，我好像值日，而且是拖地，拖的地正好是他办公室前面那块走廊，只要我抬头，就能看见他在办公室做什么。他好像有看到我，但又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反正我拖完地以后就回教室边写作业边等他。刚拖完地感觉手火辣辣的，那个拖把真的很不好用，而且我那时候有点低烧，额头也很烫，作业做着做着就睡过去了。等我再睁眼的时候他就站在我面前，说了句，醒了？那就走吧。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那棵长得很高的广玉兰那个时候开花了，洁白的一大朵，非常香。那时候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因为这老师之前没有叫醒我。所以出来的时候学校里几乎都已经没有人了。然后我跟在他后面，之前补课也是这样，我一直就跟在他后面，从来没有和他并排走过。但是那天我就走不动了，我根本追不上他，看他走得远了就觉得他是真的想离我远点，我感觉特别无力。然后可能他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吧，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哎，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了。

之后是这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大概是六月下旬的样子，那天下雨，我下定决心想再争取一次。我现在都会为自己那种孤注一掷的感情而惊异，那时候我真的没有脸这种东西了。一方面是我要追求一个老师，另一方面是要背着那个男孩子和我的朋友们，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反正真的不管不顾很卑鄙也很难看。我记得那天我们就站在街上，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雨下得很大，路上人很少。我们打着电话，我就问了个特别不要脸的问题，我问他，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女的结婚了？他没回答，挂了电话就往他家走。我就跟着他，铁了心想要留在他家里。他那时候住的房子是复式的，住在上面，楼下是客厅，有很大的一扇窗户。他坚持让我回去，我就对着窗户默默地掉眼泪。明明已经到了夏天，但是可能因为淋雨了，所以失温很严重，也有可能是我故意这么表现的，我已经没办法记起来我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反正我觉得自己腿软得站不住，而且很冷，那时候就这么晕过去了。真的超心机的，我现在都这么觉得。他把我抱起来，放到了他房间的床上。我其实记得很清楚，他叹了一口气才把我抱起来，从楼下到楼上是很窄的木楼梯，他每走一步我就感觉这声音砸在我的脑袋上，很无耻也很煎熬。我后来在高中想要忘记初中的事，很大程度上也可以理解成，自己没办法直视那样子的自己，太没脸太卑鄙无耻了。反正那天晚上他一直都是以一个老师的身份说话，说我未满16周岁，要送我回去。但是我坚持，他就把房间留给我，在隔壁睡了。哎，我用这么卑鄙的方式也失败了呢。

再后来是什么事呢，初三上半学期，应该重视学业的时候。但我那时候成绩相当不稳定，把自己弄得很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紫外线过敏。没法见光了。说起来这是个生理性的毛病，但我当了十几年骄阳下瞎跑的人，突然就没法面对太阳了，不能说没有受心理因素的影响。再加上那个老师他本来有要结婚的对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结婚了。但是他没有。所以在我稳定下来之后，他答应我了，很郑重的。他自然知道回应我这样一个十五的小孩的感情有多大的风险。但那个时候，他应该就画好了未来的图景——他等我高中毕业，大学的时候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和C摊牌，C一直都是那种默默的。他会把你的抽屉填满零食，调侃你说这零食自己都还没吃过。他也为帮你解决前排言语上调戏你的男孩子。他还和我妈和我班主任交流，说自己一定不会影响我，而且也一定会和我考上同一所高中。

真正让我在摇摆中走出来，选择跟C摊牌的事是老师在全校面前做的一次“公开”的告白。他作为教师代表上台，一些鼓励性的话语之后，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话。虽然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但我就是知道，那句话是对我说的。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所以我那个时候就做出了决定。

还是在那座桥上，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是秋天，不像仲夏和深冬，路上的车还是挺多的，车开过的时候总有灯光扫过他的脸。我几乎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说，我们就这样吧。C问我，你喜欢他？显然，他知道。我一直瞒着，但是他知道，而且他还找那个老师放过狠话，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我只能点头。C很生气，讲道理我要是他也会很生气。所以他做出了一件之前从没做过的事，他吻了我，是那种很用力的。之前只要我不愿意，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估计真的气得不行。他抹着我的嘴唇说，那个人也吻你这里了？我没回答，蹲下来不敢看他。他骂了句脏话，缓了一会儿后说，我不介意，你能改主意么？

我还是坚持了我的选择，但是他也没放弃，时间就到了初三最后一学期。他仍旧填零食，但是学习上更加认真，我几乎不敢和他对视。有几次他的成绩好到让人出乎意料。后来我直升了，他还在努力。后来他说，中考之前也没收到我的短信。再后来就是中考之后，他发了短信给我说，分手吧。

我说，好。然后就结束了。我不知道他本来的意愿是不是只是试探。但结果就是这样。再后来，中考成绩出来，他真的考上了和我同一所高中。一起聚餐的时候，他哥们过来问我，你俩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考到一起，怎么还这副样子。我说，分手了。他哥们超惊讶，问我，是不是我甩了他。我说人家提的分手，我总不能再扒着吧。哈哈，我真的超渣的，明明都是我在逼他，他坚持不住了，真的很卑鄙。

然后就到了高中，我发现我选择了老师，但完全没办法开心。因为一方面是因为负罪感真的太强了，对不起C，另外一方面是我的朋友圈乱了，我的闺密们虽然明面上肯定站在我这边，但事实上是没办法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那个男孩子的。再加上初中三年，那个男孩子几乎和我所有闺密的关系都搞得很好。又因为我会刻意回避我和那个男孩子一起见面，所以闺密组织的很多聚会都因为有这个男孩子，我就不去了。这样子过了快一年，我真的有点没办法承受。这里有个事情，到现在一直都是我的阴影。那天要回桐中，下午的时候我先去了那个老师那里，后来在路口等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男孩子和我的闺密们。从我们那边去桐庐是可以包车的，其实他们离我不远，顶多20米的距离，但不知道是我叫了他们他们没听见呢，还是我叫了他们但是自己没法发出声音，反正他们转身上了车，没有一个人看到我。这种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很无力，很无奈。

我那个时候其实开始后悔了，尽管这真的对那个老师不公平，但是我开始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只要这样想，就会出现一种很可怕的情绪，我会埋怨。埋怨自己。虽然这和老师没有关系，但是这种埋怨的情绪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他。只要和老师在一起，我就会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后来我努力想把这种想法丢掉，把注意力都放在老师身上，但有个事情让人很难受，这也是后来我整个高中都不怎么开口的原因。

这个老师他一直都很注重我的学业，怕感情上的事影响我的学习。所以只要我在聊天或者倾诉的时候有过界的话，他就会阻止我，然后一直以一种说教的方式来面对我。我当然知道他这是为了我好，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要等一个小屁孩长大，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但他就是做到了。但是这种做法引起的问题也很严重，我变得沉默寡言，没法开口了。失语。那时候我一个星期说的话可能不会超过十句，想表达的东西也全部压在那里，感觉很难受。

然后就是小祝，我其实很难理解他怎么会看上我的，因为我真的没什么地方拿的出手。但是他跟我告白了，我当时好像抓到一个能够救我的人，我想试试，我能不能不要这么难过了。所以我没有考虑，马上就答应他了。

告白的那天是周五，但我周末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我可能也有点抖m倾向，我觉得我现在抓住了小祝，让自己过得很开心，我怎么能这样呢。那时候三观比初中正多了，所以就不打算祸害小祝了。于是我放弃了，那几天瘦了十几斤，记忆力也变差了很多，等恢复过来就忘记了初中时候的很多事，忘记了自己对待初恋的方式，忘记了当初怎么不要脸地追的老师，忘记了初中时候敢爱的自己，后来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早就老了。

然后就是灰暗的高中三年的结束，我最后不是被爱情拯救，而是被友情拯救的。我感觉能碰到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就在这个时间，遇见了你。我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高考结束后我们在电话里哭成傻逼的时候，那是我压抑三年之后忽然的释放。

再后来就是大学。我对高中的自己进行了一次反动，在大学里决定再也不要重复那种生活。这种改变多少有些成效。我对那个老师坦白我们没有可能了，要在一起不是不行，但是和他在一起我就会想起高中三年，那确实不是他的错，但是我阴影太重了。至于那个男孩子，从他打电话来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释然起来。

现在想想，从这个故事开始，到现在也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