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眼前的母亲

守着一盆子虾酱

正要把一个硕大的饼子吞下去

眼前的母亲：脖子连着下巴

臃肿，松弛

像装满粮食的胖麻袋

并且随时会把我也拎起来

装小麦、肉，冰块和火

却从来不期待我成为什么

这是很苦恼的事

母亲，没有选择

为什么，每一次

她的路线总是超市，菜市场

她关心的永远是猪的肥瘦，菜的新鲜度

买一赠一，免费

然后以高分贝的慢动作付钱

把最便宜的买回家

母亲，为什么

你不是小巧、玲珑、旗袍式的？

眼前的母亲吃着，像

一座不会思想的铜像

母亲会看风景吗？

灵魂是什么？她体验过坐忘

不用翅膀就能飞翔吗？

没有，不会

母亲的爱好是看菜谱，做饭

然后把饭做得一塌糊涂

想改变母亲

让我新鲜血液带动她

给她带香味的空气，给她

绿芽和夏天，给她讲维生素，碳水化合物

而母亲点头，微笑，称是

只不过是对我的怜悯

眼前的母亲，她的筋一定是不锈钢做的

她没有信念和希冀

她自己的骨头比这些都硬

每天她移动，或急或慢或仓促

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她的心就是这路上的灯塔

别指望改变她

母亲，坚强如雕塑

要不是她的子宫密封如陶罐

我们早就成了干涸的小鱼

要不是她的根执着坚定

我们怎会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她们——身体，泥做的

打满补丁，血液里藏着钉子和暗洞

穿过饥饿，艰难岁月

干了，就榨取自己的骨髓和内脏

电闪雷鸣，丛林呼啸

波涛，急流，雪崩

生命的桥摇摇欲坠

而她们依旧宁静、安详

母亲像一座宽厚的铜像

在大地上闪着光

如果可以，我会再次选择她吗？

不会。但是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