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当的人

今早5点多醒来，母亲看到我起来了，就让我去做饭，她去做衣服。父亲对走进屋子里的我说：“这恐怕是个骗子，医生和自费检查的人，合伙骗病人。”我一时有点懵，连忙说：“爸，要是骗人，这医生和检查的都好多人了，不会是骗子。”父亲黑着脸不再说话。“那去西京医院检查一下，我现在重新挂号。”说着我拿出手机开始挂号，买票。和父亲商量挂周四还是周五的号，父亲说挂周五下午的，免得晚到。

我出去烧火做饭，隐约听见父亲和三姑打电话，说是去西京医院检查。吃早饭时，说到钱的事儿，父亲说：“你哪有钱，你有啥钱？”我说：“我这有两万多，我给你转卡上。”父母亲一再拒绝。

我觉得父亲憋着一口气，你看你，我好不容易把你供出学校了，你还不如你兄弟有本事。那次你都是没有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到我这，你会有钱吗？这些话在我心里冒出来，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诛心啦。过去的事情，不是你的错，现在你已经成长了。抱抱你。

我心稍稍安下来。

父亲说要去拔牙，昨晚拉肚子，起来好几次。我给主治医生打了电话，问可不可以拔牙，吃点什么拉肚子的药。临出发前，要找身份证。结果我们三个人找遍了家里的里里外外，怎么也没有看到装父亲身份证和社保卡的袋子。

在床头找，在衣柜里找，看到有塑料袋子的地方都找，这个屋子出来到那个屋子。装着那些东西的袋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死活不见影。“没有身份证，哪都去不了。”“那能放哪呢？”父亲焦躁的话炸雷一样响在耳边，还好我内心稳着。

我说：“实在不行，看看是不是掉在大药房了，我现在去那里找找看。”我走出去，拨打12345和114的电话，都说没有收录人家的电话。于是打算开车去那里找。

期间母亲和我对视过，还说“和你爸过日子，一辈子都是这样。”我心里堵得慌。

母亲跟在我身后上了车，坐进驾驶座，有一瞬间，我心里涌起无名的愤怒，恨不得她离我远远的。然而她端坐在车里。我嫌弃她，憎恶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觉。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允许自己愤恨母亲。她像个粘人的孩子一样，只想在我这里寻找安慰。

一瞬间，我小时候的感觉在眼前清晰起来，我像讨厌她那样被父亲厌恶着长大。我不由有些心疼这个70多岁的小女孩，她是在被大人说教中长大的。现在她依然会告诉我“你这样就好了，你那样就好了。”因为她是被那样教育长大的，她以为那就是爱。

我感觉自己的肩膀松下来，父亲打电话来，说：“赶紧回来吧，找到了。”“在哪找到的？”“你先别管在哪找到的，你先回来。”“好。”

回到家，父亲说在房子里最靠里的抽屉里，检查报告、单子，身份证和社保卡都好好在那呢。我说：“父亲这是好习惯，以后都知道在哪找了。”

我们拿着身份证、社保卡去拔牙。拔完牙，去西站买遮阴布。母亲站在买遮阴布的店门口，指着那些布问，哪些是4米宽的，父亲不耐烦地说：“你都不知道，你别说了。”买了遮阴布，母亲惦记着去买布，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拐回去走了一段路，才走到卖布的地方。我问母亲怎么不告诉我在附近停车，母亲说：“你爸不让我说话。他说往下拐，直接就走了。”

等到买好布，走到父亲跟前，父亲说：“买个布买到现在，你看看多热。都不知道回来，见啥买啥。都买了了，还要买还要买。”

头顶大日头照着，我们三个低着头走着。坐进车里，母亲还在说，让我就近吃点饭，因为我在买布回来的路上说，我都有些饿了。父亲也说让我买点吃的。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想来这大热天，他早上只喝了一碗不那么稠的面汤，怕是肚子早饿了。再被太阳晒着，估计是又渴又饿。我说：“爸，你喝点水吧。”父亲说不喝。我说：“你早上只喝点汤，一定饿了吧。你中午想吃啥？”父亲不耐烦地说：“别管我，医生不让我吃。”

到家，我给父亲端了早上烧的不太热的开水，父亲喝了几口。母亲忙着做午饭，每人一个冲鸡蛋，吃点馍，就着凉拌黄瓜。我蹲在水管那洗早上吃饭的锅碗，想着天热先去办事，回来再刷锅。

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我把冲鸡蛋端到父亲所在的屋子里，父亲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喝。我问他，他说：“他想喝早上的面汤，吃个炖鸡蛋。”我出去告诉母亲。

母亲开始忙着做炖鸡蛋，烧汤。我想了想，先坐在饭桌前吃饭吧。父亲缓和了很多，说：“牙疼疼得我半边头都是疼的，腿都走不好。”我说：“是呀，牙疼会信得头疼。怪我没有早点带你去拔牙，这些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父亲说：“昨晚我一夜都没有怎么睡好。”

我吃完了，换母亲过来吃饭，我烧火。炖好鸡蛋，烧好汤，端到餐桌边。母亲准备给炖鸡蛋里放醋，我说：“你问问父亲吧，先别急着放。”父亲说不放，担心放油吃了拉肚子。于是炖鸡蛋里没有放香油，不知道有没有放醋。父亲吃完了鸡蛋，喝完了汤，他很有些开心地说：”今天我吃得不少，炖鸡蛋都吃完了。”

父亲母亲告诉我去睡觉，我看父亲情绪平稳下来，就到另外的屋子去睡觉。

这个早上，我重新经历了从小在家的感觉。紧张、无所适从，无精打采，木头桩子。那大概也是父亲母亲小时候惯常的感觉吧，他们还被困在那个感觉里，觉得担心害怕外界。

我原来不自觉地把父母放在神的位置上，以为他们无所不能，木有情绪，却不知道，他们也只是个没有被爱过的宝宝呀。

在心里最紧绷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爱你，你可以紧张，可以不知所措，可以难受。吐出一串串气儿来。

原来暴风眼里感觉是这样啊，原来即使处在风眼中心，我也可以保有自我呀。

下午老公打电话说：“中午给你打电话，看你很憔悴。”我的泪无声地流下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口往外吐气。缓了好久，告诉他，我没事，只是被我老公感动啦。

这些天我都在感觉，感觉父亲是想要什么。我需要抚摸自己的身体，安抚自己，大概父亲也需要吧。我就想起来就抚摸父亲的胳膊和腿，他没有拒绝，我也不知道他是舒服还是不舒服。我想大概他也是舒服的吧，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期间我感受到父母在他们小时候的感觉，就是他们好烦人啊，整天缠磨人。我也对我孩子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后来努力给孩子她是被接纳的感觉。

不好的，会被看不起。父亲母亲都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父亲，直接看不起好像不咋的的人。我一个邻居，看起来很普通，甚至女儿当年读书，都不让读，只让儿子读。但现在他女儿嫁了个有钱人，他们一家都好过多了。

我慢慢还是觉得，过得好不好，都可以开开心心活着。

大概父母在他们小时候被评判着长大，他们觉得自己很弱小，把这份感觉投射到我身上，而我偏偏按照这个感觉来了。那么从现在起，活出一个稳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