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侠

火星“放逐湖”并不是湖，它原本是个陨石坑，而后成为由废弃的太空科研基地改成的监狱。软禁着被精英阶层淘汰的“垃圾人”。

此刻，这里正进行秘密集会。最后一代大侠月中天迎来他的高光时刻。他成为首任卑地领袖“侠者”。
一个不知姓名的中性人的尖笑震动屋顶：“我反对！”
“你为什么反对？”管委会的委员们对望一眼，假意训斥。
那人不为所动：“我反对月中天不是因为他不好。是因为我是天生反对者。”
他很快被关了起来。月中天却在他离去时向他点了点头。
被视为月中天继任培养者的“铁侠”和“小狐侠”用复杂的被称为中国武当“梯云纵”的轻功跃上前台，代表后起之秀和所有半奴隶人致辞。

在火星上，由于重力只有地球的38%，轻功和武术动作变得十分容易。而技巧越复杂，轻功反而越易练成练好。
众人中有人在说那个低俗的故事：五年前“小狐侠”在空间站和地球最负盛名的格斗半人半机器人“LadyKungFuKingZero”决斗的时候，由于对方的代码包含了有史以来最全最凌厉的格斗术，小狐侠被虐打的七荤八素。最后，小狐侠使计脱掉了自己的内裤，用放屁获得的反作用力加速度把对方绝杀。但也有人认为对方是被熏死的。。他们又嘲笑第一代移民火星的首富和管理者是靠贩卖口红，卫生巾，还有吸臭内裤 ，除味肠丸素发财的。大家笑了起来。

他们虽然过着低配，形同奴隶一样的生活，却仍不忘记娱乐至死的精神。

申信和众人听铁侠和小狐侠回顾了月中天传奇的一生。在沉默中跃众而出，从争自杀权的尊严开始，渐至成为众人的领袖。如今，连小孩子在玩闹时被同伴欺负时，都会喊一声：“月大侠会替我报仇的！”

铁侠说：“曾经我们自己也如此相信：我们在这儿是由于基因弱势，性格缺陷，竞争失败，而理所应当被主流剔除的人口。我们自卑，有深深的负罪感，我们甚至不能自杀，只能为开矿劳碌至死。但有一个人改变了这一切。大声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台下人群热泪盈眶的高呼：“月中天！月中天！”
还有人喊：“月中天万岁！打倒乃牧！”

人们欢呼声中，空中就出现了三维影像。那是本届的月球管理者乃牧。一个极端达尔文主义者。
他仍是一脸肃穆，如同参加葬礼。“眼芯片提示我我的名字正被人提起，所以我来祝贺各位此刻的聚会。我由衷的向我的对手月中天阁下表示敬意。”
很快声像在一片唾骂声中消失。
小狐侠说：“乃牧是个杂种！他和他那些人是比我们聪明，比我们强，比我们有资格当主人。不过这也主要是因为爹比我们nb,so how?so what ？老子就是一个字儿！不服！谢谢月中天大哥！是他告诉我们要想幸福，就要斗争，就要干！我们永远是天哥饭圈的！有请一哥月中天！”
申信看向走向台中的月中天，他身材挺拔，一身青衣犹显消瘦，阴郁如同多年前他记忆中的地球某片蓝色湖水。
他想起自从五年前妻子离世，月中天就再没笑过。当时，月中天和他的妻子如朋在偷偷易装变脸潜入乃牧指挥中枢鹰眼。被发现而发生激斗，如朋在漂浮中死于黑暗无声的太空。申信不禁停下脚步。

月中天声音很低，声音平静如月：“火星我天哥，人狠话不多。”申信难以把他的声音和他雷霆万钧的杀伐身手联系起来。
他对小狐侠说：“乃牧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记住永远尊重你的对手。”
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对手。你的对手才是你生存的全部意义。他是反对矢量的你。他是你别一个镜像。
铁侠点头同意，并讲述当时月中天告诉他的故事。

五年前月中天，乃牧，如朋正在殊死缠杀。虽然为避免霸凌保证起跑线公平，每个人出生即被植入武术芯片，每个人先天都是功夫高手，但各人后天不断的训练以求身脑合一的努力仍不尽相同。乃牧的基因和营养以及训练强度和条件远超两人一个数量级，为求同归于尽，月中天触发了弹射装置，办公舱成为太空船向暗黑飞去。舱中给养，氧气只能供给两人。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搏斗后，如朋抱着乃牧跳向舱外，而乃牧反击成功，反将两人扔出舱外。最后，乃牧救回月中天，表示保留敌营中如月中天这样的对手，对双方大局都有利。
人们窃窃私语。
月中天突然提高声音：“我反对你们过分热爱我。”
大家静了下来。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是雷鸣样的掌声。人们更加沸腾。这个人功成不居，谦虚冷静，拥有偶像一切特质，却对崇拜保持清醒。他们要的，不就是这样的领袖吗？
有人开始哭泣，有人膜拜。群众感情会感染，人们陷入感动和疯狂。
月中天似乎轻叹一声。看向申信。
申信迟疑一下，走上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大侠。我们不需要所有大侠！他们之所以成为侠，是因为我们跪着！我们要自己站起来！我们过于依赖这些人，把希望，正义，信任和生命交给他们，却忘记了，他们不一定值得托付！至少不一定值得永远托付！他们让我们更加软弱，把希望寄托于他人！”
开始有人骂他神经病胡说八道，后来慢慢的没人骂了，后来就没了反对声音。
但一个被月中天救过的小女孩鼓起勇气：“你胡说！月叔叔是大侠，是好人！他救过我们很多次！”
她稚嫩的童声中带着胆怯和迷惑，更多的是不解和恐惧。
几个尚有正义感的人感到羞愧，也小声开始支持小女孩和月中天。

申信握紧拳头说：“他并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伟大！我还要揭露一个惊人骗局！”

人们静下来。看到他展示了一段立体视像。视像中，面临两人只能救一个，或是两人都不救的选择的，不是乃牧，而是月中天。月中天对妻子做了最后的道白：“你是我最挚爱的人，是我的亲密伴侣和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宁愿留下对手。他是我所有激情和能量之源。我们彼此是各自存在的理由。”妻子闭上眼睛，泪水流下眼角，向暗黑漂去。
看完片段，人们带着无声的愤怒瞪视月中天。
突然有人喊道：“原来月大侠是个骗子！”“伪君子比真小人更恐怖！”“这个人真冷血！害死老婆救了敌人！”
“他其实是乃牧的奸细！绞死他！”

一个人跳上台，发表蛊惑人心的演说：“是的，我们不需要出色的人，我们不需要胆识和能力出众的人。我们要的是群龙无首的世界。人人都是大侠，人人又都不是。这才是我们想要的。让大侠滚出我们的世界吧！让我们只崇拜自己，只求自己！所有的幸福，靠我们自己去挣取！！”

月中天被判处流死太空时，申信删除了录像的母版。他望着漆黑死静的太空，回忆起当日月中天当日和他的深谈。
“侠精神正在死亡。我已尽力，如今也要去陪亡妻了。这最后一次行动的代号，就叫做‘杀侠’”。
申信打断他：“但管委会的人不会为你辩护吗？还有所有你帮助过和救助过的人？”
“管委会不希望我上位，而且，我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希望我死。至于那些人---你以为他们真的对我感恩戴德吗？不，他们看见我和想起我时，就会想起自己的软弱和可怜。他们潜意识中或心底藏有深深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