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42：信仰崛起(AD 200—600) |

今天，我来到伦敦西北部的尼斯登，这里有一座伦敦最吸引眼球的建筑，这就是印度教宗教组织BAPS兴建的斯瓦米纳拉扬神庙。这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遍布着无数大理石雕，而所有的石雕都是在印度由1500多位工匠制作，然后运到伦敦组装的。

近年来印度宗教组织BAPS在世界各地兴建了不少印度教斯瓦米纳拉扬神庙，形制都差不多，这是美国休斯敦的神庙，确实挺宏伟

游客需要脱鞋才能入内，里面是装饰华丽的大厅，有无数的印度教神像，都是用意大利开采的大理石雕刻的。所有这些神像，如湿婆、毗湿奴，以及其他印度教之神，在我们看来自古就是如此，但实际上他们的形象也是经历了一个演化过程的。如同佛教和基督教，印度教流传至今的神像，也大约成型于公元400年，那要追溯到1600年前的笈多王朝……

现在是下午四点，在这之前寺庙是不准进入的，因为众神还在休息。下午四点，音乐准时响起，以唤醒众神，我也得以进庙参观。要想参拜一位神，你先得认识他，怎样区分众神呢？我首先认出了湿婆和毗湿奴，因为在博物馆我就很熟悉他们了。

湿婆神手持三叉戟，旁边是他的妻子雪山女神。毗湿奴大神是坐像，他有四个手臂，分别拿着光轮、莲花、法螺和权杖。在他们附近还有一位对笈多王朝十分重要的神——湿婆的儿子鸠摩罗。在笈多王朝修建的神庙中，印度教诸神逐渐定型为现在的样子。

毗湿奴大神

笈多王朝开始于公元三百多年，并以北印度为中心迅速开始扩张，最终占有了印度次大陆的大部分土地。到了公元450年，笈多国王已经拥有与伊朗、东罗马皇帝旗鼓相当的超级势力。

在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将基督教定为国教后不久，北印度的笈多王朝便制定出印度教许多流传至今的形式——复杂的宗教结构、庙宇、僧侣，以及我们今天能看到的众神形象。

为什么这一切会在这个历史时期发生？基督教和佛教几乎在同样的时期将耶稣基督和佛陀刻画为人的形象，这大概与帝国、财富和艺术的力量有关。只有稳定、强盛的国度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和建筑，它们不像文字和语言那么复杂，所有人只要看到就能理解，这对于多语言的大帝国来说非常重要。

不同于基督教成为罗马唯一的国教，在印度，印度教只是笈多国王们与神沟通的多种渠道之一。印度人乐于接受复杂世界的多样性，容许不同的宗教并存。我们可以从两枚金币中了解笈多王朝的宗教多样性。

我面前是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两枚印度国王鸠摩罗笈多一世时期的硬币，他的统治时期是公元414年至455年。这两枚硬币展示了这位国王宗教信仰的不同方面。它们的大小与英国的一便士硬币差不多，但由于是金币，拿起来很有手感。先来看第一枚硬币，与我们熟悉的多数硬币不同，这上面没有国王的头像，而是一匹神采飞扬的马。身上装饰着彩带，头顶上飘着一面旗幡。金币边缘有一句梵语，意为“鸠摩罗笈多一世，至尊之主，无往不胜”。

为什么是一匹马，而不是国王？这源自印度教诞生之前就已存在的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之前的印度国王一直奉行，笈多的国王也将其继承了下来。这种仪式复杂而可怖，且极其耗费时间，一位国王一生中也许只能举行一次。它要耗费大量钱财，并以大规模夸张的杀生献祭作为结束。鸠摩罗笈多一世决定要举办一次这样的祭祀。

首先要挑选一匹公马，净身仪式后，放它出去漫游一年。一支由王子、信差及仆从组成的队伍一直尾随并观察它。他们的主要任务之一是阻止它交配：牡马必须保持纯洁。在整整一年无法交配但自由自在的生活之后，牡马被抓回来，经过一系列复杂仪式后交给国王，由国王在众人面前用金刀亲手将其杀死。铸造这枚金币就是为了纪念鸠摩罗笈多一世所完成的这一古老仪式，这种仪式有助于巩固他的统治地位。与此同时，鸠摩罗笈多一世也致力于推动其他宗教活动，希望得到其他神灵的扶持，以巩固自己在俗世的地位。他花费了大笔金钱修建神庙，在寺内广树印度教诸神的雕像，并绘制壁画，用新颖动人的形式来吸引信徒。事实上，正是他的这些举措，重塑了神灵的形象。

在笈多王朝支持印度教蓬勃发展之际，信徒与神之间形成了一种怎样的关系？牛津大学古印度研究中心主任、印度教僧人肖纳卡-里希-达斯解释道：

“印度教将所有的神都当作创世神的分身。创世神无处不在。因此，对神灵形象的展示被认为对于向创世神祈祷极有帮助。去寺庙参拜时，有神像作为祈祷的对象。同时，你在家里也可以供奉神像。有了神像，就相当于把创世神请到了这个神像中。早上敬献甜食唤醒他，晚上将他置于床榻之上，起床后用温水、酥油、蜂蜜、酸奶为他沐浴，然后穿上通常用丝绸缝制的服装，并饰以美丽的花环，最后再开始一天的敬拜。这一套祈祷仪式十分有趣。”

鸠摩罗笈多国王最尊崇的神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他选择的是战神鸠摩罗，我们的第二枚金币上有他的形象。鸠摩罗上身赤裸，手握长矛，骑坐在一头孔雀上。他们的孔雀并不像西方传统中那样是虚荣自负的象征，而是一种凶猛可怕的神鸟，鸠摩罗骑着它上战场。这一形象出现于一千六百年前，时至今日仍能让人一眼认出，在许多寺庙都能见到。但有一处细节值得一提，金币上的鸠摩罗与孔雀立于基座之上。因此金币描绘的鸠摩罗，就是仿造寺庙里雕像铸造的，或许就是鸠摩罗笈多自己供奉的那一尊。寺庙造像的传统正在这个时代出现，一直延续至今。

这枚金币的另一面是鸠摩罗笈多自己的形象，也有一头孔雀，但与鸠摩罗不同，国王没有骑着孔雀，而是优雅地将葡萄献给神鸟享用。他戴着王冠，头顶光环，还戴着沉甸甸的耳环和精致的项链。金币上的文字意为：“鸠摩罗笈多王，德行高尚，战无不胜”。

这枚金币能让所有使用它的人了解到，他们的君主受到神的恩宠，而且还是主神的恩宠，因为很显然，国王与战神鸠摩罗的关系非同一般（鸠摩罗是大神湿婆之子）。这是在亚历山大死后统治者们发明的大众传播方式（参阅第31期节目），一直沿用至今。英国的每一枚便士都宣称女王蒙受上帝恩典，作用与鸠摩罗笈多一世的硬币一般无二。但鸠摩罗笈多金币上的神像不只是权力的象征，它还表现了人类的普遍欲望，宗教信徒一直渴望能与神有直接的个人接触。借助雕像与画像，人们达成了这种交流。

在笈多王朝的统治下，印度教的主神及其供奉方式成为定制，至今仍支配着印度的宗教格局。近年来，不少历史学家都在探讨笈多王朝中的印度教活动。新德里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大学古印度史荣誉退休教授罗米拉-塔帕解释说，在今天的印度还能感受到笈多王朝的存在，不仅因为他们留下的建筑物，也因为今天的人们在政治话语中还在利用笈多时代：

“在开始记述印度殖民史时，有一种民族主义的书写方式将笈多王朝称为’黄金时代’。过去几十年，一种叫‘印度教徒主义’的理论逐渐壮大，他们认为只有印度教信徒才是印度的合法居民。因为只有印度教是土生土长的。穆斯林、基督徒、祆教徒都是后期从国外来的。可他们却没考虑过这些教徒中99%都是纯印度人。正是因为这种思潮，笈多王朝重新受到重视。”

这实在令人惊讶。正如我们的金币所示，笈多王朝虽然大力兴建印度教庙宇，但他们也尊奉旧有的宗教传统。同时，他们还大力保护佛教与耆那教。简言之，鸠摩罗笈多国王延续了，而不是破坏了六百年前，信奉佛教的阿育王开启的对所有宗教一视同仁的伟大印度传统。而之后，信仰伊斯兰教的莫卧儿王朝君主、英国殖民统治者与现代印度的建国者们，都将这一传统继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