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

我的父母亲在家乡经营者一家杂货铺。规模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型超市，但上至烟酒电器，下至瓜果蔬菜，东西买得也算齐全。再加上价格比别处的要便宜些许，来买东西的除了本乡人外，还有许多外乡人。当然也常有一些匆匆而至的过路人，下车买包烟，捎瓶水，付完钱出门，匆匆而往，从此陌路。

但凡店铺，大抵都少不了几件配备：几支笔，几台秤，几部计算器。还要有至少一本用来记录顾客赊账还账的账本。

记账实在也是一门学问。

有人赊了账，父亲拿出账本，记上日期，人名，物件，账目。下回人家来还账，父亲拿出账本念给他听：某人某日买了某物赊了多少账。还清账了，就拿笔把这笔账划掉，开始新的交易。一本账本要被删添上百次，等到它记不下了，才换本新的。然而那本旧的也不能扔了，因为里面还有许多账是还没结清的。等到它终于寿终正寝了，里面的利益恩怨也就了结了，而新账本中的恩怨却刚刚开始。

有些人赊账，一时半会儿还不清，索性每次都赊着。父亲就分别拿着几本账本来记这些“老账主”的账，等到年底一并结算。

有个人是我家还算亲近的亲戚，赊了好几年的账，我看父亲拿来记他账目的那本厚厚的账本都已经记满了。终于，第四年年底，父亲要去他家“讨债”了。回来后父亲告诉我们，那个人赊了好几千的账，竟然还讨价还价说只要还千位数的账。父亲好说歹说了半天，他才肯把百位数的一起还了，舍掉十位个位的零头。我心中很纳闷：这难道不是变相的欠债不还吗？

还有一个人，是工地上的水泥工人。前几年他常来我家买酒吃，每次都要买上几两花生米，几块豆腐干做下酒菜。就这么几元钱的事，他却总要赊上一两元。后来有一天，他欠了一笔四五百块的“巨债”。之后几天，他没来我家买东西。过了快一个月，他还是没来，我们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现今离他赊账的那年已过去了五年之久，我家的店面都搬了三搬，那本记他账目的账本父亲却始终留着，搬几次家都不曾丢掉。上周回家，听到父亲和店里的一个老酒客聊到那个人。“他呀？这个人的名气臭得很呢……”老酒客愤愤地为父亲打抱不平，“以后你可千万别再上他的当了呀！”父亲只是叹息，“唉，这个人呀……”可是直到现在，我们却也没再见过那个人。

店里的账本记了一年又一年，换了一本又一本。可是人性的账，要用多少的账本才能记得下？要用多少的时间才能还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