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天,很蓝。但很少有人会去流连。总以为,天会永远就那么一直蓝下去。于是,人们便也习以为常。因为,只要一昂起头,满眼都是那样的蓝,随处可得。人们对于易得的东西,向来就不会太过珍视。那样的蓝,看得久了,有时心也被染成了天一样的颜色,连同流淌着的血都或许在那一刻被宠溺得变成了蓝色。知鸟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加在一起,强烈的光影和声音合奏,让那时的夏天格外的热烈。像一杯温热了的老酒,有点热而且还辣着喉咙,但懂酒的人喝过,总还是觉得特别的酣畅。
那时每个月逢2或是7的日子,母亲都会去复合墟赶集。这样的日子总是带着希望的。母亲赶集回来的篮子里,总会有一两样好吃的。早上六七点多,母亲挎着篮子出发了。我们几个孩子情不自禁地跑到转角的山腰上目送她赶集的背影,心里却在默默期盼一眨眼就能看到她满载而归的样子。四个孩子,16岁,12岁,8岁,4岁,那高高矮矮的身影,在那时如果能定格,定是一幅有趣的水墨画,有山有树有童趣。像芦笙端头的音阶,嵌在山腰上的风景里,无声,却也自成曲调。回到屋里写作业的时候,听到邻居们赶集回来的响动,于是我们丢下笔,来不及合上书页,就跑到转角的山腰上去眺望,希望在那条熟悉的路上能找到母亲的身影。
来来回回去看上几次,母亲终于提着篮子回来了。但这一次,母亲的篮子里没有一样可以直接吃的东西。吃过午饭后,母亲说要做冰凉粉,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包浅褐色的东西,像极了母亲春天播种的萝卜籽,母亲说那是凉粉籽。她说要做凉粉,一定要最好的井水。离我家七八里地的地方,顺着山路走,有一口老井。邻里们都亲切地称呼它是庵子井。那里的井水夏天特别的凉也特别的甜。因为庵子井的旁边,从前有个老庵子,庵子井也因此而得名。年数久远了,老庵子只留下一处墙跟,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庵子井的井水自带仙气。因为确实在冬天里,井口上那腾腾的雾气透着些神秘,而夏天的井水却意外的冰凉。母亲挑着家里最大的一担木桶,大姐二姐挑着铁水桶,我挑着最小的胶桶,弟弟紧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出发了。
到了井边,母亲用我挑的胶桶打了大半桶水,她拿出预备好的牙膏,挤出一小点,放在水里,让它溶解开来。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用牙膏?”母亲说卖凉粉籽的人教她的,她也不懂。第一次做凉粉,母亲显得格外的虔诚。她叮嘱我们不要多说话,静静的看,这样才能成功。每次家里做豆腐或是烤酒的时候,母亲都也会提醒我们不要在跟前乱说话。母亲这一辈的人,对食物有着足够的虔诚。他们很多时候不明白所做的东西的原理。但他们有经验,对大自然也足够虔诚。所以在他们心里真的相信做食物有时还有魔法一样的心决和口诀。后来,母亲取出用纱布包好的凉粉籽,在水里搓揉。她的动作柔和而有力,我们几个孩子盯着桶里的水。水慢慢有了淡淡的黄色。渐渐地,在原来的水里我们看到了固体才有的光泽,它们在凝结……这是母亲第一次为我们做冰凉粉。她额角的汗,划过眉梢钻进了眼角。她用手腕轻轻地往眼角上蹭,眼里满是笑盈盈的。
回到家,在每个碗里添上白糖和醋之后,母亲第一次亲手为我们做的冰凉粉便完美呈现在我们面前了。酸酸甜甜,凉凉爽爽,就连被足够稀释过的牙膏味,居然也成了一种不错的回味。
小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有八张嘴吃饭,领工资 的就爸爸一个。但母亲,不仅每顿都能让每一个人的舌头和肚皮双项满足,而且平日里还有些许零嘴。每每回忆起来,除了惦记从前吃过的母亲做的菜,还有那时吃过的各种零嘴。油炸糙米锅巴,炉子边烘得半干还挂着糖浆似的红薯,每年除夕前一夜茶油炸的兰花根、猪耳朵、油坨坨,久吃不腻的甜酒冲蛋,还有爽滑的豆稀……
每一样食物里都融入了母亲她们那一辈人生活的智慧,在并不那么富足的年代,人们更乐于亲自动手去成就一种美味。那味蕾里跳动的惊艳,让那时的童年接着地气却也格外流光溢彩。于是母亲做的那一碗冰凉粉让那时的天变得异样的蓝,而夏天也格外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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