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我的影响下,表妹也变得越发离经叛道起来。她开始相信姨母说的不全是真的了,姨母与她本就是两代人,代沟在我的影响下渐渐不可调和。她开始与姨母吵架、质疑姨母的决定,眼见她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我感到自己的复仇越来越成功。
因为家庭矛盾,想必也有一部分表妹情绪剧烈变化的原因,她的成绩越来越差,最后顺利地辜负了姨母的期望,在小学的毕业考试中成绩一塌糊涂,特别是语文,和我一样。
深夜听到姨母和姨夫吵架的声音与她独自在卧室哭泣的声音,我感到无比畅快,想必我的心里养着一条腹蛇吧。这条腹蛇在吞噬着我的情感,吞噬着我的理智,使我的内心变得越来越符合我的外在。
这并不是说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请您相信,我一直都是正常的,我一直都是崇尚爱与美的,即使我的行为充满了邪恶,但我的初心依然是好的。就像我美丽的母亲一般,也像最初单纯的表妹一样,我总是纯洁无比的。只有最不符合爱与美的败类才会激发我心中的腹蛇,然后再被我的复仇之火燃烧殆尽。
也许是姨夫的数次讹诈让陆山心生畏惧,某一天电视新闻中忽然播报钱塘市药监局长被调派去了另一个省的姑苏市,我相信这是他通过各种关系远离姨夫的一种手段。
姨夫好赌,不仅仅是打牌,他学会了打麻将之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姨母也看不惯姨夫,数次劝诫他,但姨夫始终不肯收手。被逼无奈,姨母只能把家里的钱藏起来。没了陆山的钱,姨夫的赌博也陷入了窘境。
“已经十二点了,该回去了,明天再玩。”
我对那一幕印象深刻。当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姨夫叫来的人打了个哈欠,假惺惺地想要离开,姨夫急忙挽留。
“别走啊,继续玩,来,下注!玩累了可以睡我家。”
“还玩呢,你都没钱了。”
客人们的哄笑声传入了我的私人空间,搅得我不得安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谁说我没钱了!我老婆不是还有钱吗,老婆的钱就是我的钱!”
听姨夫的口气,想必他是喝高了。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他抓住了姨母。
“钱在哪里?都给我拿来!”
“我哪有什么钱,钱都花在家里了。”
“你胡说!”
姨夫抽出了皮带鞭打姨母,客人们一边起哄,一边虚情假意地劝姨夫,但听声音应该并没有人阻止他。
听着客人们的起哄声,姨夫借着酒劲更加卖力地抽打姨母。听着姨母的哭闹声和求饶声,我感到心里痛快极了。想必表妹曾试图阻拦姨夫,但没有收到什么成效,因为混乱中也出现了表妹的哭声。
“把钱给我!”
“钱在枕头里,不要再打妈妈了!”
表妹绝望的声音传了过来,正如我预谋的一样。我发现了姨母藏钱的地方,把那个地方告诉了表妹,等待着姨夫将那些钱拿走。
“你疯了吗!那是蔷蔷上学的钱啊!”
姨母的声音也显得无比绝望。我听着姨母带着哭腔嘶吼的声音,心中畅快无比。
您想必会觉得我无比卑劣吧,竟然会牺牲表妹上一所好学校的机会。但正如我所说的,您怎能期望被狂风摧残的我不会怨恨狂风呢,不仅是我,我相信每一个和我一样遭遇的人都会这样做的。我是理智的,我并没有断绝我心爱的表妹的生机,因为比起学校里的虚伪,您绝不能说我让表妹认清周围的一切是件可悲的事。如果她依附于我,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让她过上真实的生活。
如果没有我的插足,也许表妹会成为懂事的孩子,姨母不必为她操心,她也能维系住濒临破灭的家庭,甚至劝说姨夫改邪归正。而这一切全部化为了泡影,因为我的插足,这就是我的复仇。但我深爱着表妹,如果没有我的插足,她绝不会发现这个世界丑陋与虚伪的本质。
姨夫终于把家里的钱全部赌尽了,也丢了自己的工作,整日在家浑浑噩噩。母亲葬礼上继承的遗产,仅存下来的就只有彩电和冰箱。
家里没了钱,对我而言几乎没有半点影响,但表妹却再也无法继续上私立学校。她的成绩并不优秀,即使姨母再不情愿,和我就读同一所学校也无法避免。忍受着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我和表妹度过了那个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假期。并不是说那个假期实际有多长,只是我们不得不处在始终无法相互交流的煎熬中,感觉一个假期顶得上一生。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我终于迎来了和表妹的同窗生活,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二段算得上快乐的岁月。
在我和勾贤的诱惑下,表妹也学会了逃课,每天最后的两节自习成为了我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和表妹的羁绊也在这些自由时间快速加强。
勾贤总是带着我们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美其名曰探险。
“优秀的战士要勇于探索。”
他还是总将“战士”二字挂在嘴边,依然憧憬着奥氏笔下的朱赫来。有一次他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带着我们去了一片工地。由于他是农村出身,身手比较机灵,只有他逃离了保安的视线。我们倒也乐得只有两人,因此不去管他,在工地外聊着天等他探险回来。那一次探险后,警方根据他提供的证词,依法处罚了违法施工的那片工地,我们也受到了表彰。
尽管他对于这一类的“正义行动”总是满怀期待,但事情总不会进行得那样顺利,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会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被保安抓住。虽然其中也有我和表妹拖后腿的缘故,但这样的行为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小孩的妄想游戏。事实上,我们几个小孩也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非正义的行为,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找个合理的借口逃课去玩。
虽然每次行动都是我们三人一起成行,但我和表妹总是兴致不高,只有他期待着每次的探险,我和表妹只是跟他呆在一起,享受着只有我们独处的时光。
五
在我初二的最后一周,也就是快要考试的时候,我们三人再次逃了课,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湘湖玩。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我们的学生身份,我们都把校服脱掉装进了书包,穿着校服下的便装。
当时气温很高,表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瞒过姨母的视线把这一身穿出来的,但这样打扮的表妹无疑给我留下了无比深刻的美好回忆。阳光明媚,表妹修长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美丽的脚踝和水晶凉鞋融为一体,阳光在表妹的凉鞋上发生反射,十分刺眼。那时的表妹就如同茉莉花一般美丽洁白,令我不禁想到了母亲。
我隐隐约约在表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觉得有些自卑,不敢和她并肩行走,只能落后她一步走在后面,目光也无处安放,只能低着头盯着她的双腿。
勾贤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拎着作为书包的布袋,吵吵闹闹地走在最前面,两只布鞋肆意飞舞着,破坏着我眼中属于表妹小腿的美感。我能察觉到他也和我一样仰慕着表妹,所以我打心底里鄙夷他这种出风头的行为,并对他个人也感到有些厌烦,但却从未点破,因为那时我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起码有他这样一个朋友对我而言也是必要的。
“每天我都最盼着下午了,伟大的战士总是期待着未知的探险,何况还有你们陪着我。每次和林蔷妹妹走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也成了人上人。那么多富家公子都得不到林妹妹的青睐,她却能和我走在一起,真让人笑掉大牙。谁还会瞧不起我这个农村人?”
听着他说“笑掉大牙”这种粗俗的话,我打心底里觉得他无比粗野。
“勾贤哥你这种行为也就是所谓的自我安慰或者叫顾影自怜。我可不是跟你出来玩的,我是跟着哥哥才出来的。”
对于表妹的讽刺勾贤并不在意,他也乐得掺和进我和妹妹之间。
“哥哥你知道吗,听说就像苏轼、白居易二位先生修葺西湖一般,这湘湖是宋朝的理学家杨时修的。”
“杨时是哪个先生?”
“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个杨时,据说那时多旱灾,杨时修了这个湘湖用于蓄水。”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对宋明的那些理学家不怎么了解。”
勾贤急忙插嘴,似乎是想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理学家有什么不知道的,王阳明朱熹不都是理学家喽。”
表妹并不在意勾贤的话,转身看着我说:
“虽说湘湖可能确实是杨时修的,但我觉得也并不一定是当地缺水修来蓄水的。毕竟即使是宋朝,钱塘市遭到旱灾的景象我也实在想象不出来。毕竟就在杨时修湘湖前不久苏轼才为了通淤泥而在西湖上修了苏堤,将西湖改造一新。西湖离这个地方并不怎么远,而且再加上走不了多远就是钱塘江,这里会缺水的样子我完全无法想象。缺水说不定不过只是歌功颂德、美化自己的一个谎言。
“在那时候苏轼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博学多才,众人看他就跟看镜中花一样,仰慕、嫉妒却触碰不到。那么那些儒生说不定怕苏东坡抢尽了儒学的风头,就想着效仿苏轼,拙劣地在镜子上描上自己,编这么个借口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说不定。”
听着表妹的话,我感到她在我的影响下越来越叛逆,甚至连古人的事也要评头论足。但是这样的表妹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表妹,毕竟对于历史我确实没有多少了解,对于那些儒士我更是知之甚少。
“听你这么说简直是担心自己的学识能力被人看轻而刻意做的一样。”
“谁说不是呢。就连那杨时的‘程门立雪’故事说不定也是刻意吹嘘出来的一个故事,也许那时候大家都欣赏那种刻苦求学的精神,杨时或者他的学生、好友才编出这么一个故事。古人都喜欢吹嘘自己,给自己或别人加上各种各样的品德。就像黄帝的故事一样,蚩尤都被说成是魔神了,无论是死尸还是神仙,或是那舞干戚的刑天,不都是为了赞扬黄帝的功德而肆意杜撰的吗。毕竟再怎么说,一个人如果真的快要被雪给埋了,在医学上这个人也早该失温了,哪有人快被雪埋了还能一动不动活着的?”
虽然知道表妹只是在凭她的臆想评论古人,但我越听越觉得她是在说我,无论是刻意卖弄自己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的存在,都是禁锢住我的锁链,让我不能成为真实的自己。我感到非常惊恐,如同被脱光了走在街上一般,自己的丑陋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却只能蜷缩在角落,忍受别人的嘲笑。
我的思维告诉我的身体要保持镇定,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动起来:
“即使一个人已经非常出名、非常闪耀,但还是会怕别人看不见自己。他们需要比普通人更加卖力地展示自己的存在,担心自己被黑暗吞没,担心被别人遗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啊!”
大脑并未加工过的话源源不断地从我嘴里冒出来,想停也停不下来。
“像那些人尚且这样,普通人又能怎么样?一般的人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没有功绩,甚至没有罪恶滔天能遗臭万年的恶行。除了像小丑一样地刻意表现、卖弄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看见自己,避免被人遗忘的下场呢?
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出了窍,站在一边听自己的身体说着话。
“我们不能把月亮固定在水中,让它始终熠熠生辉,且不说月亮是独一无二的,水里也画不出什么东西,所以只能是拼了命地往镜子上画花。一来自己看向镜子时多了一朵花,自己不至于那样丑陋,二来别人经过镜子时,上面多了一朵花也总是引人注目……”
“真是够了!你们简直就像是在嘲笑我没文化嘛。”
也许是对我们旁若无人的对话感到不满,勾贤粗暴地打断了我,开始宣扬起他今天的探险计划。
“以前听我们村里一些人说湘湖的净澜亭附近靠近湖的地方埋着先祖留下的财宝,我们就去找一找。话说回来,不知道先祖为什么不自己把钱花了而是埋在地里,自己死了也用不到啊。”
相比于西湖无时无刻的人声鼎沸,湘湖非常冷清,宽阔的路上没有什么人影。当时天气晴好,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浑然天成,反倒令人惋惜。
不过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却为我们的探险提供了绝妙的条件。虽然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但勾贤却兴致勃勃地从布袋里拿出一个不带长柄的铁锹头,在净澜亭旁的湖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开始挖。
我和表妹就站在一边,看他独自寻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我们的行为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他走过来喝止了我们,要把我们带到景区管理处叫家长。
自然无论是表妹还是我,都绝不能让姨母知道此事,所以我们只能慌忙逃窜,但表妹却不慎失足落入了湖里。
我最先做出反应,趴伏在岸边,向表妹伸出了手。她挣扎着抓住了我的手,但我却低估了她的拉力,反而被拽入了湖中。保安不会游泳,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他愣在了原地。勾贤也许是从小调皮惯了,水性也很好,他急忙脱掉上衣跃入湖中,抱住了表妹,把她送回了岸边。
我也不会游泳,只能努力挣扎着让自己浮出水面,但湖面还是淹没了我,我呛了一口水,感觉意识在慢慢远去。
湖面的那个光亮是什么?真美啊。那就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美丽吗?
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勾贤再次把我抱了起来,脑袋重新浮上水面,我急忙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保安担心事情闹大,也不再逼迫我们叫来家长,对我们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后放走了我们。即使是勾贤,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也失去了继续探险的欲望,我们三人一言不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车费是表妹支付的。
勾贤先下了车,我和表妹继续留在车上。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妈妈不在家。”
下车后我们并排走在一起,因为姨母不在,我们也无需避嫌,不必再装作我们形同陌路。
虽然是和我爱慕的表妹走在一起,但让我很震惊,我心中没有丝毫波动,不妨说,可能当时我还沉浸在窒息的恐怖感中。
“谢谢哥哥,今天我很开心,一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我一直很崇拜哥哥,所以当我今天落水时,哥哥你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对于表妹的表白,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勉强对她笑了笑。
我直到现在也依然是爱慕着她的,但当时为什么会那样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心中有一种复仇过后的空虚感,而且似乎当时有一瞬间我产生了恍惚,仿佛表妹不再是我熟悉的表妹。就好像,一直追逐的某个事物,自己接近时发现好像反而更加模糊了,也许我又想起了母亲吧,期望表妹能像母亲那样美丽。
六
进门之后,就如同表妹说的一样,家里并没有人,桌上留着姨母的一张纸条,说她晚上才会回来。
湿漉漉的表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换衣服或是擦干自己的头发,出其不意地扑进了我的怀里。
表妹发育的很好,虽然比我小一岁,但个头和我其实差不多高。她的身材也很好,十分纤细。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动搅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们两人身上的湖水还在滴落,掉在门口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这时我才感到有些冷,本能地贴近了表妹,希望从她的身上汲取一丝温暖,想必她也是这样的。
房间里寂静无声,气氛非常旖旎。我正想要伸手抱住怀里的表妹,忽然传来了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我们还没来得及分开,门就开了,姨母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看着眼前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当时姨母已经被愤怒占据了全部的心智,她几乎用尽全力地朝我骂道:
“你这个娼妇的杂种在对我的女儿做些什么?长得像个猴子一样的没娘娃,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不过是没人要的垃圾寄住在我家,不要太得意了!给我滚出去!我再不想看见你。”
她气急败坏地顺手拿起鞋柜上的衣架抽打我,将我赶到门外,重重地拍上了门。
我也被姨母的脏话骂得一肚子怒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我想拿脚踢门,但脚伸出去时却又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我呆呆地立在门外,什么也没有做,听着屋内传出的动静。
“妈妈……”
“啪!”
似乎并没有给表妹辩解的机会,姨母的耳光声传到了门外。
“谁叫你和那个杂种私自来往的?”
“他是我哥哥……”
“啪!”
表妹的语气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你别一口一个杂种的,他是我哥哥,只有你一直把他当成是小偷、杂种,起码他会关心我做什么,这一点已经比你强一百倍了!我就实话说了,我就是喜欢哥哥,又能怎样?”
“啪!”
“你个小丫头,竟然向着一个外人,良心被狗吃了吗!我说他是小偷怎么了?他偷的东西还少吗?”
“你亲眼见过他偷什么东西了?”
“别跟我顶嘴!你知道他是谁生的吗?他妈就是娼妇,给狗官做情人,我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
“原来你还知道哥哥和我们是亲戚吗?你别想一直操控我,我才不是你的人偶,我不会顺你的心意,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哥哥的话,这个家我也没必要呆了!”
门再次打开了,表妹红着眼跑了出去。姨母激动地看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没有说一句话,重重地抽了我一耳光。我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脸上火辣辣地疼。
表妹离家出走了。
姨母无暇再顾及我,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表妹,甚至还报了警,但一整天的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由于赌博的瘾越来越大,此时姨夫已经和我们分居了,只在没有钱的时候回家。对于这次表妹离家出走,想必他也收到了消息,但是他却并没有任何行动。
姨母外出寻找表妹时,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躺在铁架床上,感受着脸上的疼痛,想到了表妹和我抱在一起的一幕。我并不担心表妹的安危,只是在心里不断确认着自己对于表妹的感情,最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我是确确实实爱慕着她的,就像我对母亲的感情一样,但她对我而言却并不是必要的,也就是说,在我的心中,即使没有她,或许我也能毫无愧疚地继续正常生活下去。比起表妹的下落,我更加关心的是之后我的生活会怎样,我之后又该以怎样的感情、怎样的态度面对表妹。
两天的寻找无果,姨母也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向我妥协,并承诺如果我能找到表妹,将不会再干预我们的生活。她的头发在短短两天内稀疏了很多,也白了很多,想必她做出这个承诺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即使心中万分不情愿,但她只能妥协,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自己一直以来的斗争取得了伟大胜利,我心中自然非常畅快,但我对于表妹的下落也毫无头绪。我假装自己知道表妹的线索,成功瞒过了姨母。我知道表妹在学校里有几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但我却跟她的这几个朋友毫无交集,我只能去找勾贤,期望他能帮我想想办法。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表妹就藏在勾贤家的公租房里,脸颊瘦削了几分,身上也带着没有洗澡的酸味,显得十分颓废。
我成功地带回了表妹,姨母也兑现了她的承诺,这次离家出走事件在表妹和姨母之间产生了无法弥补的巨大裂缝。
我和表妹的关系,虽然没有人明确说过,但我们已经默契地以情侣的模式相处了。话虽如此,也不过就是一起上下学,经常聊天,最多就是在没人的地方牵一牵手。由于我们从未公开过我们的关系,勾贤可能尚且对表妹仍存有一丝幻想,上下学路上还是和我们在一起,让我觉得他愈发碍眼。
很快就到了暑假,我和表妹独处的时间也更多了,姨母对于我们的关系也非常担心,害怕我们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在愈发增多的独处时间中并没有丝毫进展,反而我们两人在家独处时常常各看各的书、各干各的事,场面总是陷入寂静,谁也不愿意主动打破这种局面。这个假期和勾贤一起出去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甚至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朋友。
就这样,一个暑假平平无奇地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新的一个学期,表妹似乎与我保持着一些距离,甚至就连牵手这样的事也不愿意做。我担心表妹离我而去,拼了命地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她不知从何时起,迷恋上了诗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她也不愿意告诉我缘由,但为了迎合她,所有她读过背过的我也都要完完整整地背下。她买来字帖练字,在精美的贺卡上写一些话,我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在给谁写,但我也在那段时间努力练字,让自己尽可能和她多一些共同语言。
也许是在我的影响下她变得太过叛逆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地我再也看不懂她。每一天虽然她都出现在我的眼前,依然那么纯洁、那么美丽,但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我努力地奔跑,拼命地奔跑,竭尽全力地努力,却只能看着她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丝毫不愿驻足。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路人,无论我多么努力地伸出双手也无法触及到她。
我记起了她某一天跟我说过的话:
“我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男生,他喜欢诗词,非常有才华。他还给我写过一首诗,让我非常感动。而且他一直都在练琴,手特别好看而且很灵活……”
毕竟我长得这样丑陋,双手长满长长的体毛,怎么能和一个钢琴家纤细修长的双手相提并论呢。
真是讽刺,我凭借着自己的文学素养骗到了表妹,却又被别人插足,靠着文学骗走了她。现在想来,我和表妹相处的时光留给我最大的财富就是让我有了丰富的古典文学的积累,让我大学期间的故事得以发生。
我们的三人组合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这个裂缝不断扩大,最终把我们三人的和谐关系彻底撕裂了。表妹不再愿意和我们两人来往,三人上下学变成了我和勾贤两人一起上下学。过了一段时间,表妹在学校里和那名男生宣布了恋情。那个男生如同表妹说过的一样,是一个长相出众、才华横溢的优秀青年,和表妹十分般配。
由于表妹不愿意再加入我们,我也没有和勾贤继续保持亲密无间的必要了。他的粗野我一直以来都无法忍受,表妹离开后我也不愿意和他一直呆在一起,于是也不再逃课和他出去鬼混了。
我担心姨母察觉到我和表妹之间的嫌隙,再次从我身边将表妹夺走,然后顺理成章地将我打入万丈深渊,因此我从未表现出和表妹的不和,表妹也一样,在家里依旧保持着和我的互动。如果非要用一种感觉形容的话,似乎她将我仅仅当作了一个年长的亲人来对待。
舅公在这一年病倒了,姨母和他似乎达成了一个协议,只将我抚养到大学就和我划清界限。没过多久舅公就死了,我在灵堂外第三次看到了这个老人,看到了他的遗像。
由于和表妹还有勾贤之间的来往渐渐减少,我反而可以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在初三的一年时间里,成绩竟然取得了极大的进步。
“我要离开这个对我知根知底的地方。我要去参军,像朱赫来一样,我要成为一名战士。”
毕业前夕勾贤这样跟我说,然后他就消失了,并没有参加中考。之后的三年时间我和他再也没有交集。
由于最后一年的踏实学习,更关键的是,我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知道分析语文试卷中出卷人期望看到怎样的答卷。我的中考成绩达到了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水准。
姨母把我送到了一个寄宿制的高中,每个月给我一定的生活费,起码我的生活能得到保障。终于有机会把我这个毒瘤从家里分割出去,想必她也解决了一大难题吧。去到新的地方、新的高中,我也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但那个高中以升学率闻名,学生起码都安分守己,我倒是也没受到过欺负。
我和表妹依然保持着书信往来,但频率在逐渐减少。表妹因为沉溺早恋的缘故,中考成绩也不甚理想,只能就近去一所普通高中就读。
姨母也努力促成了和姨夫的离婚协议,并取得了表妹的抚养权。将那个人渣从家里分割出去,对她而言想必意义也不下于将我赶出这个家吧。
如前面所说的,我在一个寄宿制高中就读,平时都呆在学校,并不回那个寄人篱下的那个家。但每逢假期和重要节日,学校所有职工都要放假,我也不得不回到那个家。在那个家,我的私人空间也没有发生改变,依然是阳台上铁架床附近的区域。我依然不和姨母交流,虽然我仍迷恋着表妹,但她对待我的态度却完全变成了对待一个普通亲戚的态度。
高中三年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一年,什么也没有;第二年,什么也没有;第三年,依旧什么也没有。
高中结束后,我从那个家独立了出来,也和表妹断了联系,什么也没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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