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幸福的人生

记忆里北京的秋天是什么样子的呢？似乎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然忘得差不多了，只是真的什么都没曾留下吗，也许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需稍微回想一下，那深秋的肃杀便如此这般突兀地自记忆的深处涌出，叫人不能自已。

本以为我应当会有什么感触，在我再次踏上那开往北方的慢速火车的时候，却未曾想，三十小时的行程，内心却远没有遥想当年的那般兴奋与不安，甚至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平静许多，骤然间在某个时刻，我像是醒悟了一般，兴许，这便是一个人的旅程和世界吧。只是我无意给这一条我曾也算是认真选择的路一个悲剧的氛围，且不论愿意与否，我对于来日的抉择其郑重程度甚至过于初次踏上前往北方的旅途。我似乎站在了一个更加自由的角度，可内心却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欢愉，随着认知的增长和反思的不断深沉，这个原本陌生的世界，似乎变得更加陌生了些，我越是以我那渺小的身影想要一窥这世界的一面，就越发现许多东西少了欲望和想象的加持，变得是如此黯淡无光。也许它本身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伟大，而唯一伟大的我们的想象反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之中逐渐褪色，以至于消亡殆尽。而当初满怀着敬畏之心的那个自己，如今也只剩下了敬和畏，这确然是三个不同的概念，当敬和畏分裂成了两种不同的情感，我同这广大世界的联系也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被割裂了，我对这世界的某些东西变得敬而远之，甚至于畏惧，畏惧那种未知和无限带给我的不安，以至于这世界的一面不再是我将要并想要去探索的对象，而是一个与我的人生并无太大牵连的存在。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方才能产生一种自我慰藉罢了，但我却以为，毋宁说，当自我意识到世界的无限和自我的有限的矛盾之时，人生的幸福便于此刻发迹了。我们或者说我仅仅只能代表我自己，开始思考何为幸福的人生，又该如何在这样的矛盾和失望之中去寻求一条出路。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我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一路走来，哪怕仅仅只是个开始，我失去了哪些何等珍贵之物，其中之一便是我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我某些情感的逐渐褪色，哪怕我素来便是如此这般木讷甚至于在情感上有些呆滞。当一个历来有些伤春悲秋的人对待时间的流逝变得有些无所谓有无的态度，似乎意味着某种堕落，意味着那些诗歌与文字自他的世界渐行渐远，他不再对那些目所能及的意象留意，一切不过是自然而然似的安排，而本自以为顺其自然的他，反而在这样的变化轮回之中变得不再是自己。他反而违背了自然，因为自然赋予人的真实的情感被他作为不自然的东西从生命之中抹去了，并自以为如此便能在这偌大的世界面前能够保持最纯真的自我，到底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说到底，贴近自然的生活并不等于幸福的生活，也许我一开始便已经搞错了方向，更何况那所谓的自然的概念又是如何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并不断被补充和深化的呢？过往的我从未思虑过这个问题，也许不仅仅是我，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按照自己的意见制定标准，并以此作为自己生活的准则，我便是如此这般浑噩地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诚然这不能全部怪罪于自己，人生有命，当我一步步地走向三十岁的门槛，仿佛一种既定的命运安排一般，所谓的天命便在生命的某一刻突然清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以至于我至今未曾领略到它的全貌。但其中又有多少是自己本可以把握却又没有把握住的呢，我想已然不能分清，且不止岁月无常，我对我自己的认知又如何能够清晰地理出一个脉络呢？而问题在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最大程度的自由上选择自己的生活，自我的培养不可避免地掺杂了许多社会普遍价值的因素，它们之中有些和合乎人情的自然的道德意识，但有些似乎并不能算是合法的，我曾对此感到关切，如今也只剩下同同情，当然并非是悲剧似的哀悼，而不过是对自我以及那些自我的惋惜。社会的进步必然伴随着某些人合法的牺牲，而问题在于，奉献的前提在于至少是较为清晰的自我认知，而在某种程度上合理地选择和放弃，以达到幸福和文明的平衡，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大多的牺牲当然是有意义的，但对于那些牺牲的自我而言，到底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似的牺牲，政治和经济无形之中掩饰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许多的牺牲不过是一种静默的徒劳，当然这样的徒劳不过是站在个体的角度上对自己的一种价值评价而已，我对此并不感到同情，但至少在这一点上，那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样的俗语是值得商榷的，毕竟许多行为和现象，哪怕只是众多的个例，我想也不应该将其算作是某种偶然，而有其必然的社会根源。

罗素道德哲学之中有一言如下：“美好的人生是为爱所唤起，并为知识所引导的。”罗素认为，作为一种情感的爱总是移动于两端之间，一端是观察中纯粹的欢喜，另一端是纯粹的仁慈。对于这样的观点我无从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事实上罗素也自认为不能证明自己对于美好人生的看法是正确的。幸福从来就不是一个既定的答案，这一点哪怕在意见的世界也似乎是一种常识。而事实上，在我的偏见之中，纯粹的利他行为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我对于爱这个字甚至于羞于表达，更不论对其有多么深切的体会和认识了。而只看这样的一句话，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到底无非是说了所谓幸福人生的起点，而未曾告诉人们如何到达的方案，而问题在于，当我们这样思索的时候，那所谓的幸福从来就不是一个既定的答案这样的共识，似乎失去了效力。我们需要一种引导，正如我们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来自外界世界和社会的挤压一般，我们都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天命的存在，却未曾一窥其全貌。罗素这一言之中认为的知识是纯粹的物理学上的知识，这是站在最普遍意义上说的。但作为个人，我所追求和关怀的更多的是个人幸福的实现，而在我的视野之中，现代社会的人似乎更需要的是所谓的道德知识的引导，尽管罗素认为，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道德的知识。而在我看来，只有如此，个人的牺牲和个人幸福的实现才能具有普遍的意义价值，由爱而产生的同情，才能在最普遍的意义上，将牺牲与自由联系起来。普遍的牺牲必然伴随着某种自由的毁灭，而自由的选择，只有建立在普遍的爱和同情和情感之上才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否则便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徒劳罢了。我们需要一种普遍的意识和道德行为，它意味一种道德知识，一种引导，又反过来关切着每一个个体幸福的人生的实现。

2023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