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车启动了吗？”

  “嗯！”

  “第几胎了？”

  “手机没电了……”

手机屏变黑，被丢进了夹在胳肢窝下的包里。窗玻璃上覆着一层灰尘，干枯的枝条刷在车玻璃上，发出“吱……吱”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这个季节里，只剩下几棵松树在寒风里坚守在路边，像个战士一样。

她一下车，就冲向路边的垃圾桶，呕起来。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来，她慌乱地向耳后捋了捋头发。

那是一栋老式的楼房，墙皮已经几近脱落，原本的黄色已经在岁月的磨损下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楼道里有浓郁的中药味，她的胃里又开始翻腾，像是有一根棍子在撩动，不断地向上牵引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将中午的稀饭咸菜一股脑儿的吐在单元门口处。她拿袖子口抹了抹嘴角，扯了扯衣服，昂起头，向里走去。一楼的楼梯还是用木板铺成的斜坡，方便轮椅的进出，暖气管上还包裹着厚厚的棉毡，有的地方已经破了大洞。她刚要抬腿迈进中药味愈浓郁的房子里，哭声就越来越刺耳。

她进去之后，看到病床上躺着着一个姑娘儿，年龄不大，手上腿上都扎满了针，身体一直处于僵硬的状态，椅子上坐着的大概是她丈夫，手里端着一个保鲜盒，盒里是鲜红的樱桃，

这小俩口她也经常见，樱桃是这个季节里不常见的，能买到这样新鲜的，也是费了不少的事，

男的抬起头，“……姐，吃樱桃吗？”半晌蹦出来了几个字，举了举手中的盒子。“快给你媳妇擦擦汗，你看那头上的汗珠。”说要这句她便走进里屋，卢医生过来便把她按在椅子上，“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卢医生摇了摇头，他像是在同自己说，又像是再同她交流“你真的想好了吗？既然做了决定，就用药吧！”他起身擦了擦桌子角的茶渍，提着那条瘸腿推开门出去了。

她看着中药炉子上咕噜咕噜翻滚的中药汤，然后掏出口袋里的化验单。

“妈妈，我不想吃。”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

“妈妈，中药特别苦，针扎上特别疼，你看，那姐姐，疼哭了。”小男孩用手指了指烫着病床上的年轻女孩，朝他母亲努努嘴。

她站在门口，好像仿佛听到那首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话，闪闪~泪光~鲁冰花~……”这首歌她教给小梦迪好几遍，小梦迪总算可以大致唱下来。小梦迪是她来这个诊所遇到的第一个孩子……

看到妇女怀里的那个孩子，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梦迪已经三个月没见了，不知道梦迪的腿好了没有？亦或许小梦迪把那首歌又忘了呢？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哎，后来咋唱来着？方阿姨。”方护士是了卢医生的妻子，两个人下岗后就在家里开了个诊所，原来两个人毕竟都是在大医院里干过的，也都医术不错，所以有一些老人熟人愿意来找罗医生，当然也少不了病急乱投医的人。她来这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她看医生。小梦迪左脚有点儿毛病，走路不稳，经常性摔倒，连着裤子的布丁是一层又一层的，他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娃，被福利院收养，然后又被县长秘书收养，当时还上了新闻报纸，轰动了一个小县城呢！后来两口子发现孩子脚有毛病，也没打算给好好治来着，怪费钱的。于是送到了罗医生这儿，因为县长秘书的老婆不能生养，欲再领养一个健全的孩子。

梦迪常在这里，没有到别的地方去，只有那对新婚夫妇常给他点儿樱桃吃。他关系最好的便是她了，梦迪特别会讲故事，什么老虎和乌龟，发生了很多趣事。梦迪能去哪儿？她正在想着，被一连串的问题打断了。“护士，我们这孩子就爱哭，这病咋看？晚上睡不着觉就是哭。”“你们这小地方能看好病吗？我们这孩子在大医院都看不好。”“我们家孩子可宝贝呢，药物用之前我们要看的，知道了吗？”那个孩子的母亲一直在说话，她的嘴唇有点儿泛紫，大概是一直在说话吧！

她有点儿想梦迪了，嗯，是的，很想。

她转身又回去坐在先前的屋子里，听到外面的那对年轻夫妇在哭泣的声音。

“阿姨，我――叫――梦……梦……迪。”他把嘴角的馍馍渣拿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转身去拿那对年轻夫妇的樱桃，樱桃上还有几滴水珠，水珠显得樱桃特别的透亮。“阿姨，我爸爸――他……他……不要我了，不过……我有……有卢爸爸。”随后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樱桃汁随着嘴巴的咧开也划了一个弧度。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眼起来。

他开始和她学习儿歌，也慢慢的说话不再结巴了，流利起来。方阿姨给他说，再扎一个月的针就可以恢复正常行走的能力。梦迪开心的一步步挪到罗医生的房间里，拿着一个樱桃，穿着毛裤，不知道谁织得，毛裤有点长，堆在脚腕那里，白净的脸上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手里的樱桃也被汗水浸过了，有一道道的纹路。

那个樱桃是给她的，她拿过来，喂到嘴里，樱桃不那么甜，还带点儿苦涩，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卢医生进来说，你还准备开药吗？

她扭头出去了，她后悔了，亦或是她不想想那些人或事了。她回头瞥了一眼，一颗鲜红的樱桃映入眼帘，那颗樱桃那么红，她从没见过这么红的樱桃。

她决定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