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汩罗江边江水微泛,雨点激起几许波澜。
一帆竹筏系索江边,在微风吹拂中来回摇曳,吱嘎作响,木桨随意摆放着,好像随时就要出发,可谁也无法保证它在驶向彼岸的途中是否会散架。
一个剑客,身披蓑衣斗笠,背剑负手而立,呆看江中风雨。
马蹄声哒哒,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映入眼帘,敞衣红袍上等官靴,鞍旁陪着一壶酒。来人背着一口长刀,皮质刀鞘雕刻着龙形纹路,龙纹与云纹交相辉映,平滑又舒展,隐约有龙吟虎啸之音呼啸其间。
单单就这刀鞘就值上百十两纹银,这个年代里十两纹银就够上普通一家子一年的开销了。
此刀不俗!
“高岚贤弟,风大莫急,待吃了这酒,再走不迟啊。”马上的红袍书生拿起酒瓶朝岸边的剑客摇晃示意。
“好也,好也,有大哥送我,我这走得也不算孤单。”接过酒瓶,力爽地揭开瓶口的封纸,把头一仰,咕嘟咕嘟几口下肚,脸上顿时泛起红光。
“嗯~好酒,都说赵酒猛烈,秦酒苦浓,魏酒甘淳,都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几杯下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没想到在这京畿却藏有如此美酒,真是令天下名酒汗颜。刚入口时舌尖苦烈,滑落喉咙却是清爽冰凉,抿嘴回味唇齿留香,竟有清甜口感在缕缕蔓延。大哥,这酒叫什么名字?”
“贤弟,这酒是高宗十四年,我买下了城北的同方酒窖,搜集失落古方,寻觅酿酒工匠,几经辗转才把这古人留下的古酒配方给勾兑了出来。名字么,我管他叫寒居酒。取“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意,我希望所有的寒门子弟有朝一日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喝上这样的好酒。”
“高宗十四年...那一年,我记得...如今刚好三年整...”
“是啊...三年了...”
2.
高宗十四年冬,京畿郊外的丹阳酒肆里,酒字帆旗在冰天雪地里随风舞动,柴盆中的火苗不住跳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抑扬顿挫间透露出淡淡的悲凉。循声看去,是个醉醺醺的剑客,正喝的前仰后翻摇头晃脑,两眼被眉间的皱纹压成一条细线,独自咏叹独自饮酒,竟暗自流下两行泪来。
说他是剑客因为桌上放着一口长剑。他虽有醉意却尚有一丝清醒,若稍有异动,便可拔剑顺势而起。他手上常年练剑形成的老茧硬了又褪褪了又硬,显然火候不浅。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邻桌红袍男子举起手中酒杯向他敬去。“兄台,何故如此悲壮。并桌一叙可否?”
剑客摇晃脑袋地点点头示意后,店小二就利索地将两桌酒菜并到一块儿,再添上三两下酒菜便撤到一边等候差遣。
一个是胸中郁气难平欲寻人诉说衷肠,一个是闲来无事好打抱不平耐心听着。恰似天雷撞地火,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酒过三巡,两人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壮志难酬,聊到“内有世族门阀林立、外有强敌环伺、帝国根基动摇”的朝廷现状,时而捶胸大哭,时而仰天长啸,喜怒哀乐百态尽露。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江湖秘闻,武功路数,古往今来,两人越聊越投入,杯盏交错间开始吐露心声。
“实不相瞒,我就是林岚,十五岁凭着一把青芒剑行走四方,所幸不辱师门家风,也算是小有成就,江湖上好友给面儿,送了我一个“刀剑双绝”的名头。”
红袍书生拱了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在下孟鑫焱。刀剑双绝...江湖传闻,世人只见过你的剑从没见你出过刀,因为见过你用刀的人都死绝了。难道...真的是你?那你的刀呢?”
“嘿...哪有他们扯得这么离谱,我不用刀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称手的刀刃配上我这把宝剑而已。孟兄请看,我这把剑,名唤青芒,乃十大名剑之七,剑锋三尺三,净重八斤七两,吹毛断发,出鞘必见血,见血必封喉,无往而不利。”说着就要把青芒剑递上,以供观赏。
孟鑫焱把青芒接了过来,剑柄刚入虎口,竟起悲鸣之音,剑身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仿佛要自己从剑鞘中跳脱出来。
异相顿生,两人甚是惊讶,林岚抢先开口道,“孟兄,都说名剑认主,比起我这个主人,这青芒似乎更青睐与你。况且今日你我冰天雪地之中丹阳酒肆相见,茫茫人海你我相逢,也是缘分天定。我心中虽有万千抱负却难以施展拳脚,不如就将此剑赠你。正所谓宝剑赠英雄,来日也不失一段佳话。不知孟兄意下如何?”
孟鑫焱思忖一二,也不再推脱,“林兄能有如此胸怀,那我就不便推脱。只是听你话中哀怨似有不忿,可否吐露一二?”
林岚从怀中掏出一匹长绢,在桌上徐徐展开。
一幅气势恢宏的长卷地图在眼前显露出来...
“这是...”
“没错...这就是天下九州...天地之广阔,宇宙之浩瀚,以我大梁沃野千里民众百万,也不过偏安一隅。而你我更不过是沧海一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又有谁会记得我们。”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欲立不世之功,得成万世伟业。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豪爽——豪爽——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孟鑫焱右手从腰间一摸,做抽出状。“真是无巧不成书,你瞧瞧,这是我的佩剑,还请林兄笑纳...”
“这是兵器谱十大名剑之六的...无影剑...爽快爽快...”林岚用肉眼仔细观察这把无影的剑炳和剑锋所在。
伴随着孟鑫焱爽朗的笑声,“莫愁前路无知己...你我联手,这天下又何惧之有。”
“对...对...”沉寂已久的心中又兴起几许希望,仿佛久旱逢甘霖般,会心地笑了。
对着羊皮纸上的地图,趁着醉意朦胧的酒劲,倚着栏杆听窗外的风声,烛影晃动中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
肃清朝野,整济门阀,封侯拜将,富国强军,逐鹿中原...一个个宏伟的计划,一个个壮丽的蓝图在两人胸中酝酿...这壮丽的山河仿佛尽收眼底...以天下为棋盘,我们来了...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3.
三年的光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两人以雷霆万钧的手段一步步进行着先前的谋划时,触犯到了门阀利益。数代累积而成的底蕴,在朝中在江湖在商市都给了林孟二人不小的阻力。隐约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形成,向笼中两只狂妄的小鸟袭来...
4.
“去,带上我的令牌,让沿途的官员配合你,再挑几个得力的,务必在他途经月牙湖的时候将他截杀。这俩兔崽子这三年来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是时候该斩草除根了。”
堂上的青衣老者捋着胡须,边思忖边给属下吩咐命令。七十多高龄,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掩盖不住油然而生的威严,眼睛里依旧透露着不可抗拒。
这个男人就是皇甫家的掌权者皇甫琦。
“是——”低眉顺目的属下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令牌,转过身去跨步走了。
在几十块祖宗灵牌前,皇甫琦像个岁月沉淀的老戏骨,像是无人理睬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谁交谈。
三年,整整三年,林岚和孟鑫焱这两个后辈居然把我大梁朝廷弄得鸡犬不宁。起初还只是小打小闹,捣毁了我们的一些地下赌坊和黑心当铺,这也就是九牛一毛而已,我皇甫氏家大业大,不在意这点损失。
我本有爱才之心,见这两个小娃娃招式伶俐,颇有灵性,想招入麾下,为我皇甫家埋下两颗种子。可惜他二人不识抬举,竟企图蜉蝣撼大树,以孤身之力对抗我偌大家族基业,我眼里岂能容下沙子。
5.
高宗十四年,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不能再让他俩胡闹下去了。这两个兔崽子居然躲过了我布置的层层杀机从玲珑塔逃生了。异数,异数啊。看来我是老了,该交给年轻人了。可是这年少一辈里有谁堪当大任啊...
高宗十五年,可恶...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下黑市就这样付之一炬了...潜伏了这么久又耐不住性子出来了,看来上次玲珑塔围杀虽然功败垂成也算脱了他们一层皮。传我命令,全城悬赏画像通缉,提供消息者赏银百两。一旦收到他们的消息,禁卫军前行剿灭捕杀,生死不论。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奇怪,他俩藏到哪里去了,怎么凭空消失了。
高宗十六年,江湖小辈不可小觑啊...居然学会了利用朝堂舆论的力量,可这区区几个言官上书又能耐我何,一个礼部尚书,哼,给我提鞋都不配...我皇甫家四世三公,这大梁的江山一半都是我皇甫家的功劳,皇帝当然向着我这边儿...毛头小娃娃这回让你知道我的手段,比剑法我或许没有那个体力了,可在朝堂上,实力才是硬道理...
6.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我必须有一个先行离开,去青州兖州边界积蓄我们的力量...
林岚你先走,我随后就去找你。
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缺一把趁手的刀刃,近日我终于找到,还好,趁你还没走,赶得及送给你。从此以后,你刀剑双绝的名号才算是名副其实了。江湖之大,岂能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你安心的去,这世界还会是我们的...
走吧...林岚...
孟鑫焱送林岚上了竹筏,砍去了岸边的绳索,水波荡漾,竹筏开始随波逐流。
江湖路远...恕不远送...珍重...
互道一声珍重,这不是生离死别。只是一个去了青兖边界,一个留在大梁京畿,会再见的,到那时你我都已是一方巨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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