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个爱情故事全部崩塌

一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飞机延误了两个小时，已经有点淡淡的焦躁。那时候我还没学会抽烟，还不会在焦躁的时候狠狠用脚尖碾灭顽强的烟头火星。那一次来北京像是义无反顾又像是匆忙惶恐，谁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就做了个迷茫的北漂。

我是一个作曲家，从来都这么称呼自己，每当弹起吉他瑟缩偷偷按几下店里雪白三角钢琴的时候都会叫自己，作曲家。这样平添几分底气，把孤独当节拍，哪怕我一直是个只有旧T-shirt穿的粗糙的年轻姑娘。前半生没有太多经历所以后半生幼稚勇敢的惊人。我告诉妈妈，北京有梦想，能让我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作曲家。她放我来了，哭哭啼啼，埋怨我从来是个冷血的人，不顾家，不被感动。

在北京我租了个挺次的房子，隔壁住了一对小情侣，男的高大女的娇小，每天晚上不隔音的木材墙都会传来一阵阵海浪般的震动，他们习惯于早起洗澡，吃煮的糊烂的面条当早餐，从完全臭掉的鸡蛋里勉强挑出一个完整的，吃的整屋子都是臭豆腐那样奇异的味道。

我也喜欢面条，我想。所以其实一眼一眼看来都很温暖，所以我也很期待爱情。

但是，我是个作曲家。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需要音乐。

我曾经在家乡的小镇上爱过一个男人，他有粗糙的胡渣个子高高瘦瘦的，笑起来有魔力，但是他从来不对我笑。我在毕业的那天跑去找他，脏脏的短袖上有斑驳的汗迹也没管。平时我从来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哪怕他蹲在操场边和一帮油腻腻的混混一起喝啤酒、抽烟屁股，开荤段子玩笑，打球打架打得满脸是血，我也从来不敢看他的轮廓，就只是默默地跟在远远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能遇见他但这个几率太小太小可能几个月才有一次。他那天刚吃完热腾腾的面，身上还有拍不掉的烟臭味。我冒冒失失地冲到他面前，动作太快以至于还没来得及想出来想说什么。我就站在他面前好久好久，一言不发，也许一脸不高兴。他有点吃惊，但是转而笑出来——我就喜欢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逃脱他的预料的。他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过去了好久好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亲了我。胡渣让我的嘴唇和脸都火辣辣地痛，我像只落水的狗突然汲取到了氧气一样疯狂地啃他的嘴唇，疯狂地摩擦他的胡茬，当时的疼痛真实而又清醒。我是个作曲家，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有好多好多旋律划过，黑色外套是高音谱号，三连音是他的牙齿。我记得如此清晰，因为他整个人就是我的谱子。

然后我离开家乡去了北京，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二

我来到北方，我爱的男人是一个看星星的人。他所在的那片土地有漫长的冬天，在北方的北方有好多冰雪。他就像是熊熊的壁炉，不用靠近，只用活在海报上，我看着就觉得温暖。

他让我想起极光、雪山、熊罴、流星、烟灰、草叶……他纯净自持，我无法靠近，总觉得靠近的每一步都带来伤害，刀片太锋利步步维艰。他像是卫星，转啊转啊，围着自己留下冰冷的轨道，我看着就觉得寒冷。

我爱的男人生活在史前，我爱的男人喝纯净的水，我爱的男人听鸟鸣和时光划过北方平原的声音。他好遥远好遥远，他生活在半空中的云朵里，他有一幢美好的透明的房子。

他如此的远，通体冰冷，伸出手指就会被灼伤。

我喜欢星星，喜欢冬天，喜欢冰雪，喜欢壁炉，喜欢温暖，喜欢极光，喜欢雪山，喜欢熊罴，喜欢流星，喜欢烟灰，喜欢草叶，喜欢鸟鸣，喜欢深刻的孤单……所以我是如此爱着他。

玻璃脆成了发着光的梦，我爱的男人生活在一个一碰就碎的气泡里。

他就像生着鸽子一样洁白巨大的沉重翅膀。就像从来不会微笑。我爱的男人不会说话，他像星星一样安静。

然后他就消失了。因为我爱的男人他并不爱我。

三

有一天，这个世界上多了一段纯洁的爱情。

有一天，故事有了结局，少了两个人黯然心伤。

一万个爱情故事全部崩塌，没有人知道爱情。

于是我们永远活在各自的谜题里，互不做声。

祝七夕快乐。

2014.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