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您最后一眼,我和军翻越十万大山,长途跋涉,最后终于来到您的面前。您那天精神状态好像不错,神采奕奕的。您还在想方设法帮着做家务,尽管我们一再劝阻。
不知什么时候,您突然流泪了,一遍又一遍地背着娘家的宗谱。我一直守在您的身边,您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告诉我肚子很疼,我强忍着泪水,走出房间,叫来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和弟弟。我记得我没有作声,估计是他们看到我强忍着泪水的表情知道了什么。来到房间,您的气色已经变得十分糟糕。
您还是走了。
无论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呼喊,您也不再答应了,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又是一个梦。只是醒来时,我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打湿,我没有制止,而是任它肆无忌惮地滴落在天蓝色的被单上。
阿婆,我好想您!
您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可我仍清晰的记得,您对我们的好。在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我曾多次梦见您。每一次您都是笑着,很亲切很温暖。可这一次,我看到您哭了。
我后悔了。在去年的六月,在您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您面前,而是为了生活在外闯荡天下。因为您曾告诉过我:男儿志在四方。
2009年6月3日,我从武汉赶回家,只为看您最后一眼。因为我爸爸告诉我,您晚上十一点就要入棺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路程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遥远?我隔着窗户,看见车外的稻田和白杨,在瞬间出现,又在瞬间消失。双眼一次又一次地模糊。由于害怕被别人察觉,所以一直强忍着。
漫长的三个小时车程,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的过往。
我爸爸是您最小的孩子,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所以您对他总是疼爱有加。而当我在姐姐出生四年后来到世间时,我想,您一定笑得合不拢嘴了。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家盖了一座新房。可那时,我和弟弟最爱去的还是两百米开外有着您的老屋。
每个夜晚,无论是皓月当空还是雷电交加,我们姐弟仨总是和您睡在一张古老的木床上,听您给我们讲故事,猜谜语,或是教我们唱如今依然不是很明白的古老歌谣。那时,在我眼里,您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您比老师还厉害。
后来,我的脑海中经常闪现众多的意象,或奇特或浪漫,甚至还有如西方英雄史诗中出现的人物像。
如今想来,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其实是您,阿婆。
阿婆,您还记得吗,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的一个没有阳光的午后,因为顽皮,我被一辆疾驰而过的白色轿车撞飞了起来。朦朦胧胧中,我感觉自己躺在您温暖的怀里。您抱着我,我看见您的泪水滚滚而下,而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是几天之后了。
后来知道,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已消失在这个我还来不及触摸和感受的世界了。因为医生告诉我爸爸,幸亏是您托住了我的命门,把我硬生生地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阿婆,谢谢您!谢谢您赐予我第二次生命,您一定是上苍派来守护我成长的天使吧!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反而越发变得不懂事。还记得那时常生您的气,有几次睡觉时,从屋瓦上掉落下来的虫子把我咬伤了,我却要责怪您没有把我照顾好。还有一次,您记得吗,那次您炒的豆角里有一只虫子,我立马狠心一句话也不说便丢下了碗筷,您还不断地哄我开心。我怎么就不知道,那一切是因为您渐渐老了,视力大不如前了。而且大伯年轻时参军,七年未归,您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那一次上战场,他把腿摔折了,您更是哭了几天几夜,滴水未沾。我好恨自己,恨自己年幼无知。您守护着我成长,我却偏偏像一个债主,不断向您伸出索要的手。
12岁那年,我上初中,离开了家。每个星期回一次家,每一次总会见您眯着眼在屋前期盼等候。见我回来,您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15岁,我上高中,每个月回来一次。
19岁,我读大学,每半年回来一次。
和您在一起的时间短暂得屈指可数了。每一次回家,当我站在您面前时,您总要认半天方才认出我来,而后握着我的手关怀我,还问我的学习情况。您的手已经很少有肉了,变得松弛,头发也已经全白了。我开始憎恨时光太过残酷,太过霸道,把人强行拖向衰老。看着越发苍老的您,再看看年轻的自己,我总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2008年底,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姑姑她们也在。大家都在考虑来年要不要给您做九十大寿。我们这几个晚辈都强烈要求为您祝寿。我暗想,09年我大学毕业,到时候我一定要努力挣钱给您买一个几层楼的大蛋糕。想着到时候您一定会很高兴,我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
那天回家,一进屋我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您静静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被一张白布遮盖着。木板下一个大澡盆内盛放着几块硕大的冰块。大热天里,一阵锐寒从心底升起,侵袭得我体无完肤。紧挨着您的是一张摆放祭品的桌台,上面还有您微笑着的遗像。
那样安详的表情,那么温和的笑容。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您,可是,您再也不肯答应了。
阿婆,您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您怎么能狠心让我留下一生的遗憾?我还来不及报答您,来不及和您好好说说话呀!您不知道您这样撇开我离去,我会责怪您吗?
阿婆,在您离去的那段日子,我时常恍惚的以为,您还在。您还在给我们讲故事,讲自己受过的苦;还在期盼着我带孙媳妇回家给您看看;还在那里孤独地晒着太阳,身旁是一只行动迟缓的老黑猫;还在艰难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阿婆,您幼年丧母、中年丧子、老年丧夫,这些人生中不可复制的悲痛,您一个女人用坚强的双肩一一扛了下来。可我不想赞美,也不想歌颂。我只是想,这辈子,您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如果有来生,愿您再也不要历经这样巨大的伤悲!
阿婆,您还好吗?
我想您了!我们,都想您了!
2010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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