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不苟言笑。
十岁那年,他突然告诉我,要到外面去上学,不能耽误你,90多公里路在90年代很远,一路坐着班车颠簸不停。那时候的我还没有离开过家,父亲领着我到了朋友的车库,告诉我明天自己到学校报道,今晚就睡在这里。
他没有陪我,只在车站交待了几句,将一个冰激凌塞到我手里,我茫然的站在路边,望着走远的班车,连车窗上的挥手也没有见到,他可能没有座位,我继续寻找车里的身影,但很快就已经看不清。我很听话,没有在路上停留,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车库里也看不见阳光,定好了闹钟不知道何时入的睡。
父亲不让我回家,哪怕是拿了奖状,叔叔曾偷偷带我回去,但第二天一早他就赶我走。他很久才来一次,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办了张书卡。家里人都说他狠心,夸我懂事自立。
三年后,他终于也调动过来,那会刚刚学完《背影》,放学后看见他在走路,我默默的跟在他背后,发现他很矮很瘦。后来那段时间,我经常和母亲去医院抬他回家,他总是喝多,但一到早上又没了身影。母亲说他为了工作不要命。
也许是太早离家,我的叛逆期太长,也许是父亲的工作太忙,我们很少再有说话的机会。上大学时,我们也很少通电话,他会给我写信,信里会称呼我鑫儿,他的字很有特点,刚劲有力,但我从不会回信,我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毕业后那两年,我辗转南方处处碰壁,人生掉进了一团阴影里,他放狠话不回来就要断绝关系。满经挫折后,我重拾笔锋头名及第,他开着车带着好友一起送我,露出很久未见的笑容,很是高兴。而我,从钢筋混凝土的魔都到无际的草原,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次的路途,有上千里。
我娶妻生子,父亲在婚礼上正襟危坐,母亲被装成武松,他被画成了虎。我愈发珍惜生活,工作上如父亲一般拼命,我调回家乡,父亲也如愿退休。他想带孙子晨跑,但不舍得叫孩子起床,他的体力也不如从前,与我小时候大不相同。慢慢的,他开始听我的话,什么事都不再自己拿主意。他仿佛在某一个时间突然就老了,开始拿不稳筷子,开始听不清人说话。
去年4月,父亲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不得不瞒着他,独自哭的声嘶力竭,从未感到如此无助。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带着老婆,给儿子也请了假,他知情的朋友并不多,但也赶到机场送他,说了一些鼓励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背过身抹了多少眼泪,孙子牵着他干瘪的手,他的眼睛时而浑浊而又慈祥。
手术风险非常大,亲朋好友都给我打来电话,母亲说过了一辈子,不知道这个槛能不能过,叔叔只求我带他出去,也要带他回来,姑姑哭泣的不能说话。我知道只能由我决定,但我也怕失去他。父亲应该是看到了我的踌躇,也应该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只是我不说,他也不说,他主动要求手术,医院给我做了行政谈话。手术前,父亲紧盯着我,只说了一句话,“我会坚强。”,我仿佛看见了他的一生,生死悠关的时候,这也是他交待我的话。我默默的祈祷,我愿用我双倍的寿命,换取他的这次平安,只要他在,我愿为边疆的故土奉献全部生命。
手术很成功,现在说起来平淡,但父亲真的创造了奇迹。他也许至今未见过我难过,其实他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就像我一直会吃伊犁火炬冰激凌,时常还会走过小时候的车站。人这一生太过短暂,也就几次送别,几个记忆的片段。父亲用又矮又瘦的身体撑起了整个家,我自始未见他哭过,仅在奶奶的葬礼上,他教会了我,男人不可以脆弱,他的背影是责任、坚强、自立和永不停息的奋斗,是真正男人的模样。
父亲节,我庆幸能与父亲还有儿子一起吃饭,儿子告诉我,他也要过节,要当我的爸爸。这是我给父亲的回信,对爱,我们都不善言语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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