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还方有佳句,如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
词,指语言辞采。理,指义理,即在诗中进行义理的探讨和辨析。意兴,指诗的意旨和兴趣。
晋、南朝(北朝这方面可以被忽略)可以看做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的汉魏古诗,并不重辞藻、音律和平仄,整体一气呵成,难以隔断,同时也罕有佳句,用“气象馄饨”来形容确实合适。南朝时音律学兴起,至沈约时开格律先河,自此诗词佳句才扑面而来。从这个角度看,格律是束缚,但也确实是一种美。人类的共同审美是容不得作假的。
按时间顺序: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中间还有一个“五代”。五代文学以词作为代表,在风格上紧贴南朝,花间词和宫体诗,一样的华丽,同时也几乎一样的毛病。
“晋以还方有佳句”,是指汉五言后的文人诗而言。假如放宽到所有的诗歌,《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楚辞·涉江》: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之类佳句数不胜数。
“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这是两人诗歌风格的对比。谢灵运的诗歌精于雕琢,即所谓“工”的一种表现。不过“池塘生春草”这个例子举得有些欠妥,这应该属于“自然”一类,不如以这首诗的起句为例: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
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人舍陶渊明、阮籍嗣宗外,惟左太冲高出一时,陆士衡独在诸公之下。
颜不如鲍,鲍不如谢,文中子独取颜,非也。
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
严羽偏好谢灵运,偏好可以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不过说得太绝对的话,就容易被人打一棒。“无一篇不佳”这个有些过了,我想没有哪个文学家担得起,包括诗词歌赋文在内。
同时,严羽的这个偏好,他自己也未必把得住,只能模糊地认识。结合上下文的几句评论:
(一)谢所以不及陶者;
(二)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
(三)黄初之后,惟阮籍《咏怀》之作,极为高古,有建安风骨。晋人舍陶渊明、阮籍嗣宗外,惟左太冲高出一时,陆士衡独在诸公之下。
(四)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
错综关系之下,不难看出严羽对建安文学、晋、陶渊明、谢灵运及其他几位有成就的诗人的诗歌成就的高下判断,有模糊和不谨慎之处,有些评语过于随性了。
颜,指颜延之;鲍,指鲍照。文中子独取颜,指王通《文中子·事君篇》: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两种对立的观点,对于文人和文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当观其集方知之。
戎昱在盛唐为最下,已滥觞晚唐矣。戎昱之诗,有绝似晚唐者。权德舆之诗,却有绝似盛唐者。权德舆或有似韦苏州、刘长卿处。
冷朝阳在大历才子中为最下。马戴在晚唐诸人之上。刘沧、吕温亦胜诸人。李濒不全是晚唐,间有似刘随州处。陈陶之诗,在晚唐人中,最无可观,薛逄最浅俗。
大历以后,吾所深取者,李长吉、柳子厚、刘言史、权德舆、李涉、李益耳。
大历后,刘梦得之绝句,张藉、王建之乐府,吾所深取耳。
一家之言,浏览下就可以了。
大历十才子:李端、卢纶、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湋、夏侯审。加上提起的他人,就诗歌的成就来说,只能算是庸庸碌碌,偶有佳作。李长吉除外。
严羽所推崇的权德舆,其代表作《岭上逢久别者又别》: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也不过如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