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满满,便是南江翠绿。
那时斜柳打在她随风舞动的发丝间,她捧着一本古诗词典籍,小巧的鼻子在太阳彩色的光晕下显得唯美动人。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我远远地望着她,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这句诗词。
只此一眼,久久难忘。
再遇满满是在青林路角,她守在褐色坛子前,醇厚的酒香在我鼻尖传来,我才知爷爷口中街东尽头刚刚搬来的手艺精湛的酿酒师傅竟是她的父亲。
“要来点吗?”她望着我,笑得眉眼弯弯,嗓音像是春日叮咚作响的泉水。
我蹙眉在心里考量一番,只见她打开坛盖,手指灵活地挥动着漏勺,酒水翻滚着淌进瓷碗中,倒是有种自醉的姿态。
小镇上的百姓向来喜爱散酒,每日清晨烧来喝上两杯,瞬间来了精神。我日日与酒水相望,却从未见人喝起酒来神态如此曼妙。
她眼睛闪亮,薄唇粉白,明明一副清纯可人的脸颊,眉间却写着一丝媚态。
我望着她失神,直到唇间漫过高粱酒的味道,一时不备,被呛得咳嗽不止,她望着我略显窘迫的模样,却是笑出声来。
我与满满成了朋友。
我们在小镇清晨六点的钟声中踩着单车一路到南江桥下,嬉笑着吃一份酸辣可口的粗粉;越过人流稀少的小道从装修风格文艺的小书社里买上几本言情杂志;静谧乏味的晚上,朝缓缓行驶的公交车里投上两块钱,悠悠地坐在窗边,看夜间的风潮涌动。
我们经历了彼此的十四岁,越过十五岁,直到十六岁一起剪短了头发。
满满豫剧唱的极佳,大概是早些年待在中原的缘故。她时常会在空旷的街道同我有板有眼地哼上两句。《朝阳沟》、《红灯记》我一遍一遍地听她唱着,竟也不知不觉间将那调子记得齐全。
戏声为她带来了街坊之间的观众,也让她遇到了那个叫风的少年。
彩色千纸鹤中写着风的名字,她的笔下写着他们的故事。
学校走廊上纷飞的杨絮中,是他们走在一起交谈甚欢的场景。
“我喜欢他,喜欢他温柔地冲我笑”满满总是握着我的手指,说起这话眼睛倒比灯光下融化的雪水都要来的晶莹。
他们恋爱了。就在初始相遇的那个大礼堂,满满穿着戏袍,从如雷般的掌声中走下舞台,便被他揽入怀中。
那晚我们一起坐在江边的烧烤摊前,冲着天空大声地嚷着一定要幸福啊。
满满和风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总会特意帮我占上位置。我坐在他们的对面,看着那个叫风的少年安静地翻阅着书页,偶尔温柔地提醒满满喝掉杯子里的温水。
我们三人一起在街边咖啡屋里的未来邮筒中投递过自己钟意的邮票,一起在游乐场里数着彼此尖叫的频率,一起被叫到讲台上演算同一道公式繁琐的数学题,一起翻过学校操场旁的小门逃课,也一起喝遍小卖铺所有品种的汽水。
那时只觉青春的美好不过如此,满满幸福地爱着她心里的男孩,而我,在她的身旁也是分外欢乐。
可渐渐的,很多东西都变了。
风选择了走美术生的道路,我和满满在文科班里日复一日地经历着紧张的复习生活。
我们的课后三人读书角,不再齐全。风时常留在画室提升技法,他们之间开始有了矛盾、争吵,有时是因为课下没有互相等待,有时是因为寻找彼此太过费时,有时候甚至是因为流浪狗究竟应不应该被逐出学校。
我不解这其中的变故究竟为何,只是隐隐觉得不知不觉间他们各自的追求已然发生了转变。
我和满满都想留在本市,离小镇最近的地方。
而风却向往繁华,他想在绚丽的霓虹灯下背上画板找寻自己脑海中的浪漫。
一模考试将近之时,风外出集训。我和满满逃开周末的补习时间,坐了六小时的车赶去看望他。他一手调着颜料,一边同我们说着在城市里的欢乐之事。
“生活过的这么好,难道就不想我?”满满笑着打趣他。
少年眉头轻皱,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他并未说话,我与满满却也明白,他的确没有想起。
那个曾经满眼是她的少年,慢慢变了。
满满平静地望着他,说要冷静一下。
这一静,便到了高考后。
我看着满满的失神与伤怀,可她只是淡淡地笑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那个夏天风独自走了,在偌大的火车站里扒开她的双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站在不远处,像个无能为力的偷窥者一般,看着满满蹲在大厅哭得撕心裂肺,只觉得每一寸的呼吸都泛着疼痛。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如诗一般美好的女孩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脑海中那个温润儒雅与她相拥、亲吻的少年,竟也如此狠心!
满满来寻我已是三天后,我们一起躺在草坪上望着满天星辰,她泪眼朦胧却固执地对着夏夜的蝉鸣欢笑。
她说:“星光那么亮堂,我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满满终究还是违背了我们曾经的愿景,将志愿填到了海南。那个风景秀丽的小岛,离小镇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许是怕他的影子会在眼前挥之不去吧!
我留在了本市,守着我们的故事。无数次站在南江东岸,都会不自觉地轻吟“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满满,满满,不尽圆满。
至此青林多年未闻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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