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四人宴饮直至天明。上午睡醒起床后,太守正式办公,下发文件摘除了杨玉的娼籍,还为良人。由于事发突然,抚养杨玉的老娼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于是哭着跑到堂上说道:
“我养她十年,费尽心血,难道就不能当面道个别吗?”
于是春娘(此时已经摘除了娼籍,还其本名)出来对老娼说道:“我们夫妻能够团聚本是好事,虽然我被你抚养了十年,但也为你赚下了许多金银玉帛,足够你养老所用了。”
老娼仍旧哭个不停,最后被太守训斥驱离。接着太守让府衙里的差人用轿子将春娘从内宅接出,与单司户一同回到了他的府中。之后由四承务主持,司理做媒,为二人举办了婚礼。
后来单司户任期将满,即将离开全州,春娘便请求道:
“妾身虽然当初沦落风尘,却也蒙受了那老娼多年的养育,而且也结识了许多感情深厚的姐妹。如今我们要离开此地,此后恐怕终生都难以与她们相见。我想准备些酒菜与她们道个别,可以吗?”
司户答:
“你的事情整个全州的人都知道了,又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尽情去办吧!”
于是春娘在会胜寺设宴,邀请老娼和十几个昔日的老同事参加。赴宴之人中有一人名叫李英,当初是和春娘齐名的头牌,她的歌舞技艺都是春娘所授,二人情深义重,以姐妹相称。
宴上酒酣耳热之际,李英突然拉起春娘的手说:
“姐姐您如今已经超脱青云之上,而妹妹我却依旧沉沦粪土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说罢她失声痛哭。春娘闻言也随之落泪,却忽然想起李英针线手艺极佳,于是对她说道:
“司户那里倒是缺少一个做针线活的人,只是妹妹与我本是同辈,如此便要屈居于我之下了。”
李英马上道:
“从前同辈之时,我都会处处避让姐姐,更别说今后你我是嫡庶之异,云泥之别,我怎会有不让的道理!若是姐姐肯帮我脱离这苦海,也是件积攒阴德之事,况且司户大人若是需要人手,招我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去不是也好过生人吗?”
回去之后春娘便向司户提议此事,但遭到了司户的拒绝,毕竟上次太守就有些舍不得,这次若是再要走一个头牌难免有些过分。再加上前次为春娘改籍有朝廷的公文,这次无凭无据,太守完全有理由否决。
于是这件事便被搁置,但不肯死心的李英却几次三番托人前来催促,司户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恳求太守。
谁知道太守竟然答应了他的请求,调侃道:
“你这是想一箭双雕吗?我理当遵命,也好弥补上次通判责备我犯下的过错。”
之后司户带着春娘和李英回到临安拜见父母,单家老两口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兼儿媳,再次强调古代允许姨表婚)后,三人相拥大哭。接着单父问起李英的事,责备儿子说:
“我们的至亲流落风尘,理应将其救出,可你又带出来一个外人,这叫怎么回事!”
司户闻言心中惶恐,想要把李英改嫁他人,但李英的温婉恭顺却深得单母的欢心,于是做主将她留了下来。一年后李英生下一个儿子,被邢氏(即春娘)作为亲生儿子抚养。
符郎(单司户)全名单飞英,字腾实。从全州离任后,他又历任县丞与县令之职。每逢遇到上级领导想要问责他办事不力之时,听说他和春娘的事情后领导都会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往往会帮助他开脱。
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他从夔州(今重庆奉节)任上退休,寄居在武陵(今湖南省常德市),邢氏与李氏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每当与士大夫们谈起此事,他都毫不避讳,被世人所感佩。
考证及吐槽
史书中并没有找到有关单飞英此人的相关记载,考虑到他退休前也只是做到通判这类的副省级职务,被史书记录的可能性也确实不大。
这个故事被冯梦龙写进了自己的《喻世明言》第十七卷,全名《单符郎全州佳偶》。故事内容基本与原文一致,仅仅增添了一些细节。
文中所记载邢知县夫妻遇难的那一年是宣和丙午年,但历史上宋徽宗的宣和年号中没有农历的丙午年,与之最接近的丙午年是公元1126年,也就是靖康元年。这一年金军大举南下攻宋,劫掠了河南多地,这与邢氏夫妇的遇难在时间上相符。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为什么春娘会成为太守等官员表演的歌伎,而单司户要用朝廷下发的公文才能为其赎身。
与大家的印象可能有些差距,自从管仲开设女闾以来,古代中国的青楼生意在大部分时间里是国营性质的,也就是官妓。直到明朝仁宗开始,这一行业才从国营转为私营,但朝廷仍旧要从中抽水。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直到清朝雍正之前,妓女不仅是一个职业,还是一种户口类型,一般称作“乐籍”,是众多贱籍中的一种。贱籍和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贱民类似,这些人受到政府的管制,地位和待遇都很低下,并且倍受歧视。通常来说乐籍之人只能互相之间通婚,所生的孩子也同样是乐籍。
宋代时青楼还处于官营时代,但这个时候朝廷对官员的要求相对唐朝要严格一些,原则上不允许官僚嫖妓,但实际上管理松懈,当地的一把手经常不以为意。
所以故事里的官员召开宴会的时候都有妓女陪酒。单司户所在的衙门大概是与太守府相独立,因此他才没有机会直接接触杨玉,而要通过司理帮忙。
同样因为贱籍的缘故,单飞英必须要通过太守才能更改春娘和李英的身份,李英也因此才会宁愿做小,因为这几乎是她脱离苦海的唯一机会。
正因为贱籍尤其是青楼女子倍受歧视,所以单飞英娶了春娘与李英并且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讳的举动才显得难能可贵,毕竟那个时代的上流社会都十分重视贞洁。
不过必须要提到的是,这个故事发生在两宋之交,此时社会上对女性的贞洁要求远不如明清时代强烈,或许这也是单飞英勇于迎娶春娘的原因。
不过春娘的身份不止是单飞英的未婚妻,也是他舅舅家的表妹,并且两家当年相邻而居,感情要好,单家这样做的目的或许并不是因为“义”,更多的还是因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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