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r.Friday
我的抢票简史应追溯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了,那时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
在校生好说,班级统购,至于社会闲散人员或外来民工就只能去火车站排队或代售点碰运气了。
代售点供票有限,再加上收取五块钱(或四块)的中介费,于是大部分人最终还是要去火车站,这就要面临一个问题:是排长队还是买黄牛。
其实排长队和买黄牛票的风险差不了多少,前者背着铺盖卷熬一宿最后两手空空的大有人在,每每想到这我脑子里总能浮现周星驰《破坏之王》里抢张学友演唱会门票的场景。自然,抢不到票的人只好找票贩子了。
谈起票贩子这个群体,其内部构成着实复杂,大体分职业的和非职业的。职业的不在话下,至于非职业的,这其中包括买错票的人,买多票的人以及个别学生投机分子(那些赚学生票差价的人)。
票贩子的复杂性决定了这个群体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有善良的也有心狠的,有精明的也有傻根的,有高卖也有低卖的。于是,买票的人一得会看面相,二得会讲价,三得具备一定的艺术品鉴赏能力。前两条好理解,至于最后一条该怎么解释呢,听本人接着说下去——
原来,那时的火车票有真假之分。据说,假票中有一种是纯手工画出来的,(注意,这里用的是“据说”,说明本人毕生还没碰上那种传说中的假票,或者说本人碰上了但检票员没检出来)。
说到这有人会笑了:画的那不掉色啊!在这我得补充一下,那时即便是买的正规票也掉色,所以通常你会看到春运回家的人们好多手心都是红扑扑的。这倒为节日增添了不少喜庆,更何况还能为一部分即会过日子又爱美的女士省掉口红费。当然那票要真是假的,就不喜庆了...
于是,对于那些没有艺术品鉴赏能力的人来说,购的黄牛票是真是假,就得听天由命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若这种假票真存在的话,至少还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时的“艺术家”们也参与到了票贩子们倒卖的行列!再往深层次里想:那时的艺术家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属于“无产阶级”。至于动机呢,天知道他们是为了赚钱呢,还是为了检验自己的画功!在此就不长谈了。
不管怎么说,那时春节回不了家的悲剧绝对是极少数,原因全在于一个“非实名制”,你可以买站台票混进去,没有什么人脸识别、微信扫码、激光扫描、美女摸身之类安检,加之进车拦截也不是太严,检票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你不是像“憨豆先生”那样一紧张就想做出往兜里掏枪的姿势,就能上车。
至于上了车,各位中产、官二代、富二代、红二代、商界精英、华侨、华裔以及外来的朋友们,你们能想象吗,那就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了!
从硬卧到硬座,泡面味、香肠味、厕所味、咸鸭蛋味、泡菜味、德州扒鸡味;笑声、唱歌声、孩子哭声、拉呱声、弹琴声、砸吧鸡爪子声;感冒病毒、大肠病毒、烂苹果病毒、真菌、霉菌、猴头菌,所有这些分子原子声波子混杂在空气中助兴着节日的氛围。
车上的农村人、城里人、文化人;卖保险的、卖盒饭的、卖大学文凭的;巡逻的、传销的、打扑克的、诉苦的、吹牛逼的、普及政治经济学知识的人济济一堂……
在这一列车厢里,根本没有社会身份上的差异,因为你压根也没法在乎差异,除非你长翅膀飞回家,或者你牛逼买车买飞机开回家。否则就要投身到这欢乐的海洋之中,别无选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坐车的人可没有手机玩,即便有几个拿着手机的也基本打不了电话——火车上信号很差,你只能在必要的时候用它“防身”。那时候的手机就这点好处了,块儿大,结实。当然,用手机防身是玩笑话了,做硬座的人谁舍得摔手机,比起挨别人两拳的成本那可是大多了。当然挨拳头又是开玩笑了,那时的人谁不开心不友善,大家互相取乐还来不及呢,谁会动武动臭嘴坏了这年味儿。说实话,那真的活似个“共产主义车厢”。
……
时光荏苒,不知曾几何时开始有了火车票实名制。
这当然是好事——不但有效打击了那些黄牛票,还成功地与WTO接了轨。至于少那几个手绘车票的“艺术家”,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
可问题是,据说中国还有上千万的没有身份证的黑户,他(她)们怎么办。我不知道“宅”这个流行词汇是不是从那时开始有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社会成功人士多伴随频繁的外出,看看今天的朋友圈旅游类晒图占的比例就知道了。当然这是后话了,火车票刚开始实名制的时候还没有高铁和微信呢,更别说打折机票了。
回到火车票实名制之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大概是2004到2014这十年间。与之前不同的是:票面上多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身份证号码,这点往好了来说,我们能买到票的人都是合法的公民,往不好的说,那就是不能买票的人都是不合法公民。自然,身份的明确性还是让大多数人在拿到票后心里美滋滋的,毕竟那票是“唯一”的。
另一个不同的地方在于,抢票的战场由火车站一个地方分裂成了火车站、电话购票两个阵地(前者是具象的,后者是无形的)。可想而知,这十年间手机已经在中国普及开来了。
说到电话抢票,那绝对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通常在外地务工的人一家数部手机多管齐下。诺基亚、三星、摩托罗拉;电信、移动、小灵通;翻盖的、不翻盖的、需要把“天线”像半导体收音机一样拽出来的,所有这些移动工具汇聚到人手中,抢票时拼的是手速、信号速、脑速,智商、情商、耐力商...
难怪那十年中国的中小民营企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如此斗智斗勇的脑力磨练能不成功吗。当然,这又是好话,那么坏话呢,坏话是一部分中老年板儿砖、小灵通用户被从城市的智力竞争中淘汰出去了,他们或是被沦为清洁工,或是沦为家中看孩子的...总之他们再也没有坐上那趟带自己名字火车票的列车,当然,他们更没坐上WTO这趟“入世”的列车。
唉,说点乐观的吧!至此,对于我们这些还能拿到实名制车票、在外漂泊的人来说,那趟春运的列车终归还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尽管车上多了许多打电话的、玩游戏的、疲惫的睡着觉的人,但至少那些厕所、泡面、火腿肠的味道还在,人们脸上的微笑还在,硬座车厢依旧是硬座车厢、站票依旧是站票。当年那些人毕竟还是没有牛逼地买了轿车和飞机(看看春运的流量便知)。没错,这些人唯一能在这列车厢里选择的还是“欢乐”。
值得注意的是,这十年还出现了一批“抢票党”之外的在外务工的底层社会群体,那就是“摩托车大军”。我总觉得这群人的骨子里藏着一种“反抗”精神——他们不跟抢票党掺和,不给“12306”打电话,不花钱,不掏身份证……从北京到河南,从上海到安徽,从广东到广西,这些人在用自己的体力跟那些“脑力者”拼……若是凯鲁亚克在世,非得为这一“在路上”的壮举感到自卑不可!若是狮心王理查德在世,非得在“摩托车大军”的鼓舞下再来一次十字军东征!而若是亚当斯密在世,也得为这一社会主义下的群体改写他的“国富论”……
然而,若是“摩托车大军”跟诺基亚还有一拼的话,那么随之而来的时代变革让这一军团彻底的全军覆没了。话风转到2014年后,我们迎来了网络与智能手机的革命。没错,诺基亚、三星没革掉摩托车大军,先被华为、中兴、苹果,淘宝、余额宝、支付宝给革了!
回到抢票这一主题上来,这回比的可不是质量、信号以及智商耐力了,大家比的是3G、4G、5G的网络以及手头上抢票工具的好坏;当年的那些黄牛党被一个个代售代抢的网络平台取而代之,那些手绘车票的高级技工艺术家摇身变成了软件工程师、程序开发员。
一切的抢票行为当然跟情商、智商以及耐力、体力没有超过五块钱(鉴于钞票毛了,就不用“五毛”做讽刺了)的关系了,网络高科技几乎省去了我们的一切脑力开支,并将体力简化到了“手指运动”的最低范畴,你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花钱”。这当然是好事,谁不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资本主义胖子”呢!可问题是,吃着麦当劳肯德基,坐着办公室聊着天的在外无产(无房产)劳动者们,你们最终不还得回归到“抢票”上来?还有,你的票抢到了吗?
打开电脑,登上12306(中国铁路网),准备,开枪……呵呵,蒙谁呢,用瞬间即逝哪能形容车票的短缺,你压根就看不到票的踪影,哪来的“瞬间”!网络智能的进步没有让我看到任何抢票难度的减少,而是综合成本的增加。
想到这不觉有点酸楚,回首十年前,我们用一宿的守候、一手的印刷色、一番跟黄牛的唇舌较量换来了一整车的欢笑。而到现在,即便我们侥幸抢到了硬卧、硬座、高铁,即便我们吐血买车、买房、买头等舱,可我们在火车上那人与人的欢笑却挪到了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当然,你不能去嫉妒人家那些“格格笑”、“抖音笑”、“真人秀笑”……毕竟人们的思维方式变了,时代变了,可这种人跟机器的欢笑又能持续多久呢?
截稿之时,春节临近之际,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当年的那些黄牛兄弟们都去哪了?
难不成,那些大街上抢IPHONE的就是他们?不得而知,若真如此,那也算与时俱进了!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外打拼,又即将踏上2019春运列车的兄弟姐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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