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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皮纳龙格(Spinalonga)。
她玩味着这个词,像含着颗橄榄核似的在嘴里滚动。那座岛就在前面,雄伟的威尼斯要塞迎向大海。小船靠近时,她既感受到要塞昔日那强大的吸引力,也深深体会到它的无法抗拒。这个地方,她沉思着,它的过去还是温热的,并非如石头般冰凉,那里的居民也曾真实存在过,而非神话。“
过去的24小时,我在英国作家维多利亚·希斯洛普(Victoria Hislop)的《岛》中认识了斯皮纳龙格这座岛屿。几年前第一次读她的长篇小说《回归》,听蒋明的《跳舞女孩》,在两者的交汇中神奇地感受到文化的相通,一下让我记住了这位英国作家。
“斯皮纳龙格拥有着威尼斯堡垒和殖民地时期(直到1957年)令人触目惊心的残留物,当然值得一游。 威尼斯人曾在该岛建立坚固要塞,十八世纪该岛被土耳其人占领。1898年克里特岛宣布自治,大部分土耳其人离开了克里特,但斯皮纳龙格的居民拒绝离开他们的家,不愿放弃有利可图的走私生意。直到1903年该岛成为麻风病隔离区后,他们才离去。1941年,德国人入侵克里特岛,占领到1945年,斯皮纳龙格因麻风病人的存在而幸免。1957年该岛被废弃。”
考古专业毕业的年轻女孩阿丽克西斯和男友埃德到希腊克里特岛旅行,在拜访她母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布拉卡村时,无意中知道了这座小岛。为何她的母亲索菲亚从来没提起过这座隔海相望的小岛?她决定一探究竟。这一趟寻觅也逐渐解开了母亲家族过去的点滴印记。
除了这座岛的名字,麻风病也进入了我们视线中。
在我的印象中第一次听到麻风病是在90年代的一部电视剧里,名字忘记了,其中有一条故事线是村里一个中年男子被村民误以为是麻风病,从此被驱逐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搭棚,后来偶然和另一个苦命女人相依为命,也揭开了他不是麻风病的真相。
据说以前各国处置麻风病人的方式十分残酷,不是烧死,就是活埋或淹死。中世纪的欧洲,如果不把麻风病人活埋、烧死和淹死,则要把他们赶出居民区,驱逐之前还要先举行送葬仪式。
得麻风病,被迫离开家庭到斯皮纳龙格岛,从此不自由,这就是1957年以前希腊麻风病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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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这艘破旧小船上唯一的乘客,当小船发动马达,突突突地驶离码头,朝着前方那无人的孤独小岛前进时,她想起那些在她之前去往那里的男男女女,不禁战栗了。”
在2001年的夏天,当作为游客的阿里克西斯坐在这去往斯皮纳龙格的小船上时,她都会有些担心。“她决定要故鼓起勇气愉快地度过这段独处时光——这难得的与世隔绝的几个小时,与斯皮纳龙格居民终生孤独的判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几十年前,她的家族中先后有两位女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流放和告别。
1939年5月,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下,她的曾外婆伊莲妮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近防波提,走向她的爱人吉奥吉斯的小船,永远离开深爱的家人和孩子(十来岁的安娜和玛丽娅)。码头上都是来和这位深受爱戴的乡村教师道别的面孔,伊莲妮却从没有像那一刻一般渴望独处。
“她不知怎么已感染上这最可怕的疾病了。《利未记》中的语句,虽然全无必要,当地牧师却频频诵读,现在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响起:
皮肉上长有麻风的,他是麻风病人,他是不洁净的,牧师将定他为完全不洁净。得麻风病的人,他的衣服要撕裂,头发也要剃光,蒙着上唇,喊叫说:“不洁净了!不洁净了!”
许多人仍然相信应该遵循《旧约》中对待麻风病人的残酷指示。几百年来,在教堂里一直听得到这段话。麻风病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应该与社会隔离,这种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伊莲妮走近防波堤时,人群仍然沉默。一个孩子哭出声来,被他母亲哄住了。哪怕一点不当的情感变化,都会令这些悲哀的人失去镇静。节制、礼节都会抛到一边,送别的尊严也将不再。尽管这几百米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伊莲妮到防波堤的行程还是结束了,她最后一次转身面向人群。她的家看不见了,可是她知道百叶窗仍关着,女儿们还在黑暗中哭泣。”
十几年后,同样的命运又发生在她女儿的身上。1953年冬天的一个清晨,父亲吉奥吉斯又要把心爱的二女儿玛丽娅送到斯皮纳龙格岛上。
“寒风扫过布拉卡狭窄的街道,秋日的凉意裹扶着这个女人,令她四肢瘫痪、头脑麻痹,几乎失去知觉,可仍然无法减轻她的哀伤。她重重地倚在父亲身上,跌跌撞撞地走过防波堤的最后几米,步态有如老妪,每走一步仿佛都给她带来刺痛。可痛苦并非来自肉体。她的身体和那些终生呼吸着克里特纯净空气的年轻姑娘一样强壮,她的肌肤和她们的一样年轻,眼睛和她们的一样黑亮。
这只小船,在海上颠簸摇晃,船上货物用细绳捆起,奇形怪状。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慢慢猫腰下船,一只手尽量稳住小船,另一只手伸出去帮他的女儿。待她安全上船后,他用毯子将她裹住,佑护她不受风吹雨打。她与货物唯一可辨的区别,是在风中恣意飘飞的一缕缕乌黑长发。他小心地解开缆绳——无话可说亦无事可做——他们的旅程开始了。这不是运送物资的短暂旅程的出发,而是新生活的开始,是在麻风病隔离区的生活、在斯皮纳龙格岛的生活的开始。是一去不回的旅程的开始。“
命运是何曾相似?
“吉奥吉斯知道疾病正在吞噬她,而她,像岛上大多数麻风病人一样,无论是一贫如洗,还是坐拥金山,都在绝望。”“这些人生着病,被赶出了社会,可是他们不是罪犯。布拉卡的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一点。”这样的感受,只有每日驾船往返于小岛和村庄的吉奥吉斯最懂,然而,他无力改变。
多年以后,阿丽克西斯走在斯皮纳龙格岛上。“她走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顺着这条路来到远离一切文明的地方。这是个天然海岬,只要纵身一跃,就能跳入几百英尺下的大海。她让自己想象麻风病人的痛苦,在绝望的时候,他们可能来到这里沉思,想要彻底了断。”
“沿着自己的足迹回到寂静的小镇,阿丽克西斯坐在石头门槛上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大口水。屋里腐朽的地板铺满枯叶,除了偶有蜥蜴仓促爬过,一切沉寂不动。从对面弃置房屋的间隙里,她看到了大海,以及大海那边的陆地。每天麻风病人肯定隔海望着布拉卡,看得到那边的每幢房子、每一艘船——也许连人们在那里做着的日常琐事也看得清。她只能试着想象,这么近的距离,麻风病人一定心痒痒急着想回去。
这小镇的墙能讲述什么样的故事呢?它们一定见证了大苦难。不用说,麻风病人站在这块岩石上,肯定感觉自己像生活打出的一张最差的牌。然而,阿丽克西斯已多次依据考古碎片作过推断,从这些地方残留的东西中,她看得出这里居民的生活情形一定不仅仅是痛苦和绝望的,而是更加复杂。如果他们的存在完全只是卑贱,那么这里为什么还会有饭馆?为什么还有一幢只可能是市镇厅的建筑呢?她感受到忧伤,可是她也看到正常的迹象。正是这些令她吃惊。这座小小的岛屿是个小社会,而不只是个等死的地方——从那些废弃的房屋便可看出。“
阿丽克西斯和其他匆匆来去的游客不一样,她说,“它让我很吃惊。我本以为它会让人十分忧伤——实际上它也真让我忧郁——可除此之外,它还有很多东西。显然,生活在那里的人并不是坐在那儿自怨自艾。至少我是这样看的。”
因为岛上的独处,阿丽克西斯接下来对于她家族的故事有了更深的理解。“我得说,我要从最开始讲起’,可其实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开始。”佛提妮说,“你母亲的故事就是你外婆的故事,是你曾外婆的故事,也是你姨外婆的故事。她们的生活纠缠在一起,我们希腊人谈到命运时,就是这个意思。所谓宿命主要是由我们的先辈而非星宿决定的。当我们谈到古代历史,我们常常说命中注定——可是我们并不是指不可控制的事情。当然事件可能突如其来地改变我们生活的轨迹,但真正决定什么会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是我们周遭那些人的行为,以及那些生活在我们之前的人的行为。”
在和姨外婆玛丽娅的好朋友佛提妮一起相处的几天里,阿丽克西斯知道了自己的曾外婆伊莲妮和曾外公吉奥吉斯,了解了她的外婆安娜和外公范多拉基家族,也了解了她的姨外婆外公(也是她母亲索菲娅的养父养母)玛丽娅和克里提斯;也正是在她的开导下,母亲索菲娅才放下了多年的郁结。
整部小说分为四部一共27个章节,如电影一般运用不同的叙事方式讲故事,在时空和视角之间来回切换,让读者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是一处禁地,一处令布拉卡、爱琴海,甚至整个欧洲都谈之色变的禁地,更是母亲的禁地”,而阿丽克西斯勇敢地登上了这里,也叩响了命运之门。
曾外婆伊莲妮努力适应岛上的生活,继续教授岛上的孩子们,一直努力尝试改变命运,虽然最终没能抗争过病魔;
姨外婆玛丽娅一直没有放弃,运用自己的草药知识,运用自己的行动与周围人一起努力,最终战胜了疾病,也在这座岛上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当她最后看一眼这条主街,强烈的不舍之情几乎令她晕倒。回忆一桩连着一桩在她脑海里翻滚、交叠、碰撞。她建立的最特别的友谊,洗衣岁月里的同志情谊,节日里的庆祝活动,看最新电影的快乐,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她帮助的人带来的满足,小酒馆里,雅典人中间的激烈争论带来的没理由的恐--其实大多话题与现实生活无关。从当初她第一次踏上这里到现在,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四年前她恨透了斯皮纳龙格。那时,死亡似乎也绝对好过在这座岛上无期徒刑,可是现在,她在这里,忽然很不想走。还有几秒钟,另一种生活就要开始了,她不知道那生活里有什么。”
在作者的笔下,阿丽克西斯仿佛变成了家族的救赎。她继承了外婆安娜的美貌,然而却没有安娜的任性自私,她对于家族的麻风病史,对于真正的爱情理解更深;她深爱自己的母亲索菲娅,却更坦然地面对家族过去的不堪;
“过去几十年里,当索菲娅抛弃了把她抚养成人的那些人、那些地方时,她从来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过。女儿让她像看电影中的人物那样看待她的长辈。最后,她看不到耻辱,只看到英雄主义,没有不忠,只有激情,没有麻风病,只有爱。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但最后有可能治愈。它们不再羞耻。索菲娅不再有东西需要隐瞒,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任眼泪尽情流淌。”
索菲娅解脱了,而阿丽克西斯也果断和无爱的埃德说再见。“真正打动我的是他们彼此的爱是那么强烈,经过了疾病与健康,顺境与逆境,到死才能分离……我知道我对埃德没有那种感觉——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我也肯定不可能对他产生那种感觉。”
在斯皮纳龙格岛上,经历了想象过的麻风病人的痛苦,阿丽克西斯凝望前方曲折的海岸线。“直到现在,她一直被周遭的环境吸引,完全沉浸于这种浓厚的氛围之中,关于自己处境的种种念头完全消失无踪。她是整个岛上唯一的人,这让她面对一个事实:孤单并不意味着孤独。即使你身处人群里,却也可能非常孤独。这个想法给了她勇气,回去后她可能会独自开始下一阶段的新生活。”
在这一趟旅程之后,斯皮纳龙格岛已经不再是索菲娅心灵上的禁区,通过对母亲的引导,阿丽克西斯也实现了自己的解脱;我们的生活中又有没有斯皮纳龙格这样的禁区,又是谁引导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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