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门外的佛照堂见到了那个小和尚普慧,圆圆的脸蛋,光溜溜的头顶,说话奶声奶气,走路东倒西斜,见到我来,老远就跑过来,像只小狗,仰起脸,蹭我的腿,问我今天能呆多久,他要我陪他玩一回儿,一回儿是多久,那意思是要一天。
我一直忍住想要打听他身世的念头,一个小孩子,剃了头发,跟一帮师傅做早课,唱经听颂,要想心无旁笃敲磬念佛,肯定是不容易。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万般也不会把孩子送到这的。有时候心里闪念,他的父母会不会想起普慧过这样的生活,会难过几许,妈妈说不定还会落几滴泪吧。这种想法偶尔出现,可是一见到普慧灿烂的笑容,清新如佛家净土的神情,就放下了替他难过的执念,反而很庆幸他有这样的生活。
佛堂的生活对于孩子来说,那是艰苦的,也是无趣的,我每次都答应普慧,陪他玩,依着他的理解,索性放下凡间的烦事,在这里呆一天。普慧牵着我的手,让我带他去山顶,看山下密密麻麻的高楼,手指着一处:师父告诉我,我家在那里!
山花烂漫,春雨润酥,普慧还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在山间小径转悠,时不时怂恿我在一朵花前凝神嗅吸:闻花香,听佛音!他像他师父一样,把我当一个尘客,希望我能在这里抖尽身上的尘劳。他笑嘻嘻,笑眯眯,像一尊小弥勒,准备随时点化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小家伙的内心是不是安住着一位高僧大德。
来得久了,我也把他当师傅了,那种你跟他说心事,他都抿嘴含笑,似懂非懂的听着,似有似无的说着。
“最近公司搞砸了几笔生意,老板让我承担一定的责任。”
---“有时候晚上我会自己偷偷跑上山顶,风刮得大,但是我比白天看得还远呢。”
“我家小子不听我话,动不动我们就要吵!”
---“闻花香的时候,你能听到佛音吗?”
--- “知道上海现在一个车牌要多少钱吗?关键是你有钱还不一定能拍到!我到现在半年了,半个车牌的影子都见不到!”
---“我记得妈妈上次来看我的时候,说再等等,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们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粗声大气,一奶腔奶调,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说的都很投入,讲的都挺认真,其实仔细想想,大都是自说自话,各说各话,我们成了彼此的耳朵,只听风云,不照大地!
我最后见普慧的那天,他还是笑眯眯的迎着我,几个月不见,个子一下子长高了不少,热情依然那么热情,只是没了扑上来蹭我腿的举动:我下个月要下山回家喽!
他说这话,不显得见山见水,平静而淡定。反倒是听到这话的我,心里兀自唐突几下:那以后见不到了!两年了,不知不觉我似乎真把他当成我的小师父了。
“这次下山,我去上小学。爸妈说我虽然喜欢这里,可是还是一定要还俗的。”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你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把你送上山当小和尚呢。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吗?“
普慧似乎听不明白”家里条件不好“是什么意思:我爸爸妈妈都是很善良的人呀!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把你送上山,是因为平常工作太忙,不方便照顾你吗?“
”应该还好吧,他们每周都来看几次的,只是你没遇到他们“
”既然这样,为什么把你送上山呢?“
”因为他们捐钱建了佛照堂,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在这里做两年的小和尚。他们说是要我在这里种下慧根,所以师父给我起名普慧呀!“
这次我才有点明白,小普慧在山顶遥指山下的那片园区,原来那一大片真的是”他家“!
那天我呆得比往常更久,普慧小和尚跟我讲了很多他的故事,而我第一次认真的听他讲,这些故事,让我觉得,可能山上的两年,他真的开慧了。
现在我去佛照堂,还是经常习惯性的站在山顶,望一望普慧的家,想起曾经的普慧小和尚、普慧小朋友,教会了我一件事:明月照大地,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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