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贾奉雉，才名冠一时。
屡试而不售，途遇郎博士。
洒然而善言，句句切事理。
邀归出课艺，读罢无赞辞。
小试或有余，闱场则不及。
凡事仰攀难，俯就则甚易。
遂给立范文，贾笑品位低。
郎曰文虽美，贱者无人知。
秋闱复落榜，悒悒不得志。
遂取前示文，强读不能继。
忽忽又三年，郎出拟七题。
三日两索文，复作复被訾。
戏于落卷中，乱缀成文辞。
郎使贾熟记，转瞬不能忆。
强令其自诵，袒背写符记。
其符濯不下，深入其肌理。
至场果七题，茫然不能忆。
惟有戏缀文，历历在心里。
日西直录出，郎候已久矣。
贾即求拭符，视之已灭迹。
再忆场中文，遂如隔世事。
郎约明日见，贾诺欲谒之。
归取文自阅，大非原本意。
怏怏不自得，访郎无心思。
榜发中经魁，阅稿汗湿衣。
自言此文出，羞见天下士。
方惭郎忽至，求中既中矣。
贾曰适自念，金盆贮狗屎。
行将遁山丘，与世长绝辞。
郎曰果能之，长生可得矣。
功名不足恋，富贵不足倚。
贾悦与共宿，天明定主意。
不辞妻子去，洞府深山里。
有叟坐堂上，参之呼以师。
叟问来何早，郎望叟收讫。
送至一院落，见房亦雅致。
无扉亦无棂，一榻又一几。
解屦登榻睡，啖饵可解饥。
窃意郎复来，坐久无声息。
但觉满室香，脏腑亦清晰。
忽闻声甚厉，睨之啸风子。
牗外檐下蹲，乍见甚惊悸。
因忆师父言，收神凝坐直。
虎似知有人，近榻嗅其体。
俄闻庭中响，虎即趋扑鸡。
少时美人入，兰麝扑人鼻。
登榻附耳言，声音颇类妻。
又念或幻术，女言鼠动矣。
贾闻私约语，开目妻无疑。
一妪导我来，恐君太岑寂。
言次颇有怨，良久始得嬉。
既毕夜向晨，似闻师呵詈。
妻起无处藏，越墙遂远匿。
俄叟杖郎入，郎令贾自辞。
仆望君过奢，不图君情痴。
从此暂别去，相见行有日。
示途拱手别，俯视故村子。
意妻步孱弱，疾趋里余至。
但见房零落，老幼无一识。
忽念刘阮返，情景真相似。
不敢入家门，对户坐憩息。
良久老翁出，揖问贾某第。
翁指此即是，得无问奇事？
相传某闻捷，即遁不留迹。
其后七八年，妻睡不省事。
子在为易衣，子殁无人理。
两孙皆穷蹙，房毁草苫蔽。
月前夫人醒，屈指百年矣。
远近闻其异，来访近稍稀。
贾公豁然悟，言某即奉雉。
翁骇奔走告，长孙时已死。
次孙祥半百，见公颇狐疑。
少间夫人出，始识流双涕。
呼与入孙舍，家人皆惊异。
老幼奔盈侧，曾玄多愚痴。
长孙妇吴氏，沽酒具藿藜。
又使少子杲，与己共一室。
贾公初入舍，烟溺不透气。
两孙家供餐，调饪不合意。
邻以贾新归，日日招饮食。
吴氏士人女，承顺终如一。
祥家给奉疏，呼尔或与之。
贾携夫人去，设帐东村里。
甚悔此一返，今已来不及。
若心无愧耻，富贵非难事。
是岁入邑庠，邑令厚赠赐。
由此家稍裕，贾唤贾祥至。
计曩所耗费，出金偿还之。
新第接吴氏，吴氏共二子。
长某守旧业，次杲教识字。
贾自山中归，心明如天池。
无何两闱捷，直登进士第。
数年巡两浙，声名益赫奕。
贾公性鲠直，上疏屡请辞。
未蒙御旨许，未几祸患起。
贾祥有六子，窃势占田地。
某乙娶新妇，迫嫁祥次子。
谋乙本诡诈，敛金助讼词。
以此闻于都，贾公咎难辞。
奉旨充辽阳，祥父子瘐死。
时杲入泮久，为人颇仁义。
夫人生一子，遂托杲抚之。
夫妻携仆去，十年梦醒时。
数日抵海岸，遥见巨舟至。
鼓乐喧天作，虞候如神祇。
既近一人出，笑请过舟憩。
贾见踊身过，押隶阻已迟。
夫人急欲从，投海被救起。
隶命篙师追，鼓乐渐杳之。
仆人识郎生，贾公从此逝。
异史氏曰：
世传陈际泰，闱毕诵数四。
叹文无人识，闱墨逊平时。
贾生羞而遁，盖有仙骨质。
再返坠苦海，应悔不循师。
（原文2671字，译诗1373字，2024.9.18.16：40～9.19.21：45.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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