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傍晚，姓蔺的儿子丢了。
蔺家三代为相，世代忠臣，可言楚国功勋，正经的“国之栋梁”。
所以，现在整个京城都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只是晚间，杜若在门口，无意之中发现了小团子之后，我一脸无奈。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娘亲～～"
小团子才八，九岁，五观肖父，生得精致可爱，却因为年岁小，还肉嘟嘟的，尚未褪去稚嫩．
我把小团子安排在自己的卧房之中，他睡得极稳，睡梦中还不忘拉着我不放手。
这份执拗，还真是像极了他的那个父亲……
即使明知这份感情，匆匆如流水，我俩再也无法恢复如前了。
可这一晃便又是许多年，他又偏执的再不肯娶妻。
现在的丞相府上，就连路过的苍蝇都恨不得是公的。
这说起来，还到底是我皇室寡恩，对不起已经为国身故的老蔺丞相。
"唉！"
"娘子，你便只要小的，就不打算管我这个老的了是吧！"
蔺行兰在黑暗之中，也不知何时，悄悄绕过侍卫，闯进了我的庄园。
我一向知道在这厮惯会扮猪吃老虎，白日里朝堂上君子如兰，温润如玉。
可私底下，背着众人，却习了一身的好功夫。
从前，若不是有蔺老丞相管辖镇压着，还险些上战场，成了征战一方的将领。
现在四下无人，我也懒得装着端着，一把就打掉了他四下做乱，撩火的大手。
"丞相错了，本殿下是燕王妃，虽然现在已是寡身，可到底还是大王的亲妹妹，又岂容他人随便放肆！"
蔺行兰一把我抱起来，笑得一脸邪魅．
"好公主，从前不容放肆，也放肆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
这一夜，原本的一对有情的夫妻，被迫分离之后又重聚，自然是无休无止，至死方休……
我是楚王胞妹，既然生在皇家，身为皇室公主，享用了无上尊容，便也有那许多的身不由己。
蔺行兰本是我兄长的伴读，不但出身世家，而且《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小小年纪，便也成了大楚独领风骚的才子。
我刚及笄，父皇为了笼络下臣，便把我嫁入了蔺府。
不到一年，我便生下了儿子蔺泽。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夫唱妇随，也算和美。
可后来，当年的北宫娘娘看父皇老迈，不满皇兄骤然被册立太子，暗中勾结禁卫首领谋反。
虽然后来，我皇兄借助蔺家根基，也成功平定叛乱，匆忙登基。
可到底根基浅薄，又恰逢国中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
皇兄登基，本就遭人诟病。
不多时，又遭逢天灾。
现下，更是谣言四起。
皇兄刚平定叛乱，国库空虚，然而朝臣又不能一心团结，只有蔺行兰一家支持，终是独本不成林。
为了换取强大的外援，皇兄便想到了联姻。
然而，当年母妃只得了我兄妹二人，皇兄有心让旁的公主去，他又不放心，怕女生外向。
无奈，皇兄便只能让我与蔺行兰和离，抛夫弃子，为国为民，千里迢召，去燕国联姻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
到今时今日我仍旧记得，自己出使燕国之时乃是寒冬，北风凛冽。
蔺行兰怀抱儿子，随轿追行，俊脸被风吹得通红。
我一眼都不忍看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只是颤声质问他。
我父皇在世之时，虽也不是什么明君，却国富民强，当政四十一年，却并未送出一位公主和亲。
可现如今皇兄刚上位，便要已出嫁的胞妹抛夫弃子，另嫁他人。
那这样的君王，可还值得他蔺家效忠？
大概是我的问题太突然，太尖锐，蔺行兰当时也还年轻，一下便沉默了，并没有回答我。
然而也正是这份沉默的回答，对我来说，却比这数九隆冬更是让人寒心。
我吩咐军士赶紧上路，莫要因为懈怡，回头再误了燕王娶亲的好时辰。
从此，燕王妃也只能是燕王妃了，她再也不能以楚国公主的身份存在于世。
而楚王也只能是楚王，我再也没有皇兄了……
见我走神，蔺行兰照着我的肩头，狠狠咬下一口。
“疼！嘶……"
我抬眼望向窗外，古人诚不欺我。
到底是“春宵苦短”，这一眨眼，便是东方放白。
"天色不早了，你带着儿子，先行一步，以免被众人察觉。"
蔺行兰一听就变了脸色，“我好歹也是一国丞相，难到现如今还配不得你一个寡居的公主吗？而且，我可是你的原配……"
我眼梢微吊，漫不经心。
“是吗？"
自我嫁与老燕王之日算起，一共是八年零六个月。
他甚是宠爱我这个年轻靓丽的美人，恨不得日日与我粘在一起，弱水三千，只取我一饮！
可老燕王成年的皇子实在太多了，所以他刚一咽气，我便被楚王又迎回了国。
这万一我腹中留有燕王遗孤，在众位皇子之中辗压，又在异国他乡的，岂不危矣！
不过，同样我也明白，楚王可没有那份好心。
燕国现在内乱，他先让我退出战圈之外，少受波及。
等日子长久了，我腹中胎儿长成，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到时等我孤儿寡母爬到一定位置，还不是要依仗他这个“母国”。
燕国北寒，却盛产矿铁和战马。
等我成了砧板上的肉，就任楚王摆弄，宰割。
可楚王从头到尾，也只是出了庇护一个孕妇的力气，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更何况传说燕王有一幅藏宝图，得之可得天下……
虽然听着水份极大，有夸张的成份。
可身为楚国国君，为了臣民，若有好处，他还是想拼搏一下的。
不过至于我腹中胎儿，到底是谁种下的？
想必楚王也并不是真的在意……
我虽嫁去燕国受宠，可燕王到底老迈，我用尽浑身解数，怎奈腹中仍旧空空如也。
以免楚王为了追逐权势，再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举动。
我寻思着，做生不如做熟，把心一横，这才让杜若设计，引来了蔺府的小少爷……
自从那天开始，明面上的凤阳公主虽然与丞相府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联系，可私底下，我俩相好。
每天也就几乎都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如同寻常夫妻一样。
这些楚王都知道，可为了大局，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没过几个月，我的肚子便又澎胀了起来，变魔术一样的圆滚，蔺行兰笑得都合不拢嘴．
为此，蔺行兰也几次三番向我提起，想向楚王提出重新迎娶我，不过都被我一一拒绝了。
甚至后来我更是为了懒得见他，搬出了庄园，住进楚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即使蔺行兰轻功高绝，可到底也没到肋生双翅的地步。
到这时候，就算他再傻，恐怕也缓过劲来了，看向我的目光也不再缠绵悱恻，一双俊眸，充满绝望和痛苦。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楚王的……"
我端起茶水撩了撩，他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这重要吗？你没发现吗？八年前，你还只是蔺行兰时，保不住我……八年以后，你做了蔺丞相，可依旧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夫君呀！我们一家人，要想按照自己的心意，畅快的活着，就得登上那个至高无尚的位置……明日等燕国使者就要到了，我手中便有了 筹码，你难道就不为我开心吗？"
这大约也是最后一次叫蔺行兰夫君了，身为旁人夫君，“夫”字比天还要出一个头。
他护不住我，我却并不怪他，只愿他切莫扰了我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想，那一天他带着儿子退出皇宫的那一刹那，恐怕血都冷了。
毕竟，如此薄情无耻的女子，除了皇室，外头可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
不过，这也不要紧，毕竟8年前，我也是这般心寒之后，又缓过来的……
四个月后，我在燕国王宫，如愿生下一对龙凤胎。
那时因为内乱，燕国皇室血脉已经所剩无几。
我儿虽然年幼，不过身后却有楚国做盾，自然十分顺利的当上了燕王。
在我怀抱燕王顺利坐上龙椅，俯看苍生的那一刹那:天地辽阔，众生渺少，唯有我，万人之上，云渺之巅！
这种君临天下，能随时掌控人生死的感觉真好，好到就算是亲生儿子，将来我也没想还给他呢！
在我垂帘听政的这三十一年，大量培养军士，鼓励全民皆兵，轻瑶减税，要求每一位子民，都是“拿起锄头能种地，跨上战马能杀敌！”
没几年，我大燕国力便要远远强于楚地。
楚地富庶，盛产稻米，当我几次三番想要用拳头和长予敲开自己娘家的大门之时，蔺行兰来了。
这一晃便又是一个二十年，他老了，两斑花白，身上的温润之气，也更加明显，真是像极了我那便宜公爹还在世之时。
"老骗子，若不是哀家与你早就相识，定是以为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
我笑骂着打量他，亏得自己早早在内外埋下了许多刀斧手，否则就凭他现在这副内敛的气息，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光毫呀！
"你也曾是才大楚公主，罢手吧！"
蔺行兰一向忠君爱国，这在三十年前，我便领略过了……
"好，哀家答应你，在你有生之日，我大燕铁蹄，绝不踏入楚国一步！"
蔺行兰显得十分吃惊，似乎并没有想到我答应的会如此爽快。
我端起桌上酒樽："不过哀家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请你回答，三十年前，哀家向蔺丞相提出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君王，到底可还值得你蔺家效忠？”
蔺行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大丈夫人生在世，自当忠义两全，有所为，有所不为……君要君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无所谓值不值得……”
于是，我就懂了；"好！"
我双眼含泪看蔺行兰走得绝决，恰似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一般，可一回头，便吩咐杜若。
"告诉大王，点将灭楚！"
杜若是我的贴身丫头、从丫丫学语，又到青葱白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今生不能做蔺夫人之痛。
她也同样明白，今日，他蔺行兰也是非死不可了……
果真，蔺行兰一回到楚国便口鼻流血，身中奇毒。
而我也果真遵守诺言，待他棺椁入土，才剑指楚都。
这半生不见，我与当初牵着我手，不肯放开的“奶团子”也晃如隔世了。
我皇儿站在我的身后，我命他也为蔺行兰上香鞠躬。
蔺泽从头到尾，都一脸平静。
"是我杀了他，你恨吗？"
蔺泽摇了摇头，"不，父亲说，是他先抛弃了您！"
我笑得释然，如蔺行兰之聪明，又怎么会看不透我心中有恨，只是立场不同，他尽量陪着我，顺着我演罢了。
我在皇儿的搀扶下，跨上战马，看着他们兄弟俩，五分相似的面容。
这一瞬间，我似乎也苍老许多。
"皇儿，母后老了，这朝廷也管不动了，等回去，你准备准备便亲政吧！"
"诺！”
我皇儿低下头，全程我都看不见他眼中的兴奋。
蔺泽肖父，生得淡然，刚正不阿。
可皇儿却更加像我，对权利，有着天生的渴望。
蔺泽见我要走，赶紧上前两步，一脸期待。
"那……日后，你可还回来？"
我在腰间摸出一块玉诀，"把它葬在你父亲边上，起个衣冠冢，就写慈母凤阳公主之墓吧！"
这后来，我也是临了了，也才悟出来，坟墓埋葬的是人，而时间埋葬的则是一个人的过去。
等日久了，我也老死在了燕王宫里，却无人再知道我的封号。
我皇儿为我修建了庞大的皇陵，明珠，宝石为日月星辰；金，银为沙石江河。
可那也都不是我所钟爱的了啊！
太多人，太多事，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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