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毕业后,我进入了当地一家小报社,单位二十人不到,社长神龙见首不见尾。出版的报纸名叫《绿城轶事》,发行量不大,勉强够维持。报纸内容主打各类奇闻异事,说白了就是个大杂烩,从其他小报上抄点儿,把人名地名改巴改巴,再随便找点当地算不上新闻的新闻添油加醋改造加工一番,一期报纸就诞生了。我负责当地新闻板块,收集新闻不难,难在胡编乱造。这与我崇高的文学理想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每天的工作逐渐成为一种煎熬。
这种煎熬让我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做梦,从未间断。梦的多了就有些分不清梦里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梦到自己上学时写的诗与小说,梦到与老古在家中喝酒,这些应该是真的。我梦到自己在大山的地洞里啃食岩石,在湖泊的深水里叼着烟卷儿散步,那些应该是假的。
说起老古,我记得我们自铁路桥下一别便再无联系。绝对是这样,我记得我们确实没再见过。他像一片裹着秋雨的云彩,在向大地一番清冷的宣泄后,跟着秋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某天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当时应该是在深夜。因为我接起电话时神志恍惚,屋内漆黑一片,只在窗帘缝隙中泻出一丝暗灰。在这份工作中,为了能第一时间获取消息,我有一些固定的联络人,他们四通八达,总有办法及时获得各种消息线索。甚至有的时候患者家属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公被酒鬼撞进了医院,我已经到急救室门口等着了。这种深夜来电一般是死人的事儿,多少有些晦气,如果不是这份工作,我才不要他妈的大半夜听到这些狗屁消息。
“请问是张乙吗?”
出乎我的意料,并不是我熟悉的某个声音。说话的是个男人,或者男孩儿,话语里透着一股孩子样的干净劲儿。
“是,哪位?”
“妙法仙师让我跟您联系。”
我毫不犹豫地随即挂断了电话。妈的,现在的骗子也够敬业的,这么晚了还在加班,扰了老子的觉!
不出所料,电话再次响起,还是同一个号码。“你们这帮骗子,有完没完?!”我能感觉到,黑暗中升腾出一团怒火,就在我的胸口和脑袋之间,但还没等它完全冲出来就瞬间熄灭了。
“是老古让我给您打的电话。”
“谁?老古?你认识老古?你是谁!?”
“老古是妙法仙师修道前的俗名。对不起这么晚给您打电话,但实在是情况紧急,仙师的情况不是很好。”
“他…出家了?!”
“太详细的情况跟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仙师恐怕时日无多,他很想见您一面,但想到您可能没法相信我的话,所以叮嘱我可以向您说出他的俗名。”
“你的意思是,他快死了!?”
“您别再问了,实在没时间向您细说,您来了就都知道了。我们的地址是@¥#%……*&,请务必尽快过来!再见。”
“你说哪儿?”,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可还没等我问出口电话就断了。说实话,他说的地址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明明刚才我听得很用劲,恨不得把电话塞进耳朵里,但确实只听到了一阵“呼噜呼噜呼噜呼噜”的声音。按道理我应该把电话拨回去,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做。说起来奇怪,我什么都没听清,但心里却突然清晰地知道该去哪里。
那是个很远的地方,我没去过,也没听说过。但我就是知道,那里很远。
也许是大半夜被惊醒的缘故,我整个人一直浑浑噩噩。当我稍感清醒时已经是在一辆长途中巴车上了,我居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踏上了这段行程。中巴车行驶在一条乡间土路上,外面阴着天,远处依稀能看到些起伏的山形。我环顾车内,光线很暗,四周灰蒙蒙的,跟车外的光景混为一色。乘客们似乎都被这灰色的空气压得透不过气,车厢内塞满了沉闷。我旁边坐着一个男人,脸上是一团黑灰色的雾气,一双大手牵着胳膊交叉环绕在身前。这种姿势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我紧靠着座椅挪动不得,于是我索性看向窗外,回忆起老古的样子,如果不是他,我才不会奔波这一程。我记得他大学应该是学的医学专业,怎么会变成什么上仙?还跑到那么远的一个鬼地方?成了上仙还可以喝酒吗?他上学时酒量还蛮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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