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刚上班的时候,我们办公室非常热闹。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除了几个和我一样刚毕业分来的大学生,剩下的居然是七个老太太。这严重的断代,大概是研究所常年居戈壁沙漠造成的。虽然单位从沙漠搬进都市,也正在接纳新的大学生进入单位,但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人员断层问题。所以领导只好让一帮老太太带着我们做课题。
七个老太太各具特点,她们分别是:
老唐,四十九岁,大专学历,精明干练,做事利落;
老王,四十八岁,大专学历,为人热心,乐于助人;
老刘,四十六岁,大专学历,工作认真,洁身自好;
老周,四十五岁,大专学历,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老田,四十四岁,大学毕业,优柔寡断,细言细语;
老沈,四十四岁,大学毕业,雷厉风行,业务精湛。
老黎,四十四岁,大学毕业,风趣幽默,安于平淡。
她们的年龄按我毕业那年计算。
七个老太太的爱人都在我们研究所,有的是技术人员,有的是领导,其中老田的爱人职务最高,是所领导。她们都是那个特殊年代,因革命需要,跟随爱人随军随队后又入伍的军人。
那个时候我刚二十岁,所以看他们都是老太太,其实现在看也都是正当年。我入所那年,下发一个文件通知,意思是中级职称只能干到五十岁,必须退休。七个老太太除了老沈是高级工程师,其余六个都是中职。老唐更是面临退休。
记得组长找老唐谈话之后,老唐在办公室哭了。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她们和我妈妈年纪差不多了,我对她们非常尊敬,当她们是师长。看到老唐无助的哭泣,我束手无策,更因为当年太小,不理解她的感受。我默默地给她倒杯热水,然后坐回我的位置。
其他几个老太太并没有来安慰她,这事其实也不好安慰,政策到了,轮到你就得执行,这也是小人物面对现实的无力感,这些年我才充分体验到。
最后老唐是流着泪离开办公室的,我们甚至都没有给她一个欢送仪式。
再见到老唐是几个月后,她已经在地方有单位找了份新的工作,因为她老公是所里一个研究室的主任,所以她也还住在我们家属院。周末时候在家属院门口见到她,看到她精神了不少,老远就大声打招呼,爽朗的笑声又回来了,那时,我心里还暗暗替她高兴。其实,人做决定的时候是痛苦的,一旦下定决心,也会别有一番风景。
悲催的是这政策执行到第二年好像又废止了,因为老王第二年并没有退休。老唐就是那政策的唯一牺牲品。
其实老王是我打交道最多的,我曾从她那里借过钱。那时候家里穷,父母想看电视,我自己刚参加工作没有积蓄,又想满足父母的愿望,就硬着头皮向老王借了500元钱,给父母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而我一个月给老王还50元,十个月才还完。要说老王热心,她从不吝啬帮助别人。那时候500元是我五个月的工资,而她毫不犹豫就借给我了,我真的很感激她,从那个单位调走后,我还给她写过信,表示感谢。
老王经常会在上班时,偷偷往我手里塞一颗糖,然后对我笑笑。那糖多半是我没见过的,他老公经常因公出国,带回来的外国货。如今我还记得老王的慈祥模样。
老刘是个温润的江南女子,见人总是笑呵呵的,和蔼可亲。那时候所里刚修好新房子,她们这些老同志每家一套。给老刘搬家的时候,老刘细心给我们洗水果,我第一次看到用洗洁精洗水果。而我直到现在洗水果也只是用清水冲洗,最多用清水泡一会儿。老刘是这些老太太里面最没有是非的,她总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管别人怎么样,也从来不议论别人。
对老周其实我不太熟悉,一是因为她是后面因为课题需要才来我们组的,二是她比较沉默,不爱交流,我好像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似乎感觉她比较有心计,说每句话都深思熟虑,绝不随便言语。这不是容易能做到的,得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吧。
老田性格有点懦弱,慢条斯理,她的地位比较特殊,作为所长夫人,理应该被大家关注,恰恰相反,好像这些老太太都不怎么理她,她很想和别人打成一片,但别人却有意疏远,至今我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所以老田就和我们年轻人走的近,她是唯一一个请我到她家吃饭的人。记得她给我们炖的羊肉,她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一碗羊肉汤端过来,扑面而来的膻味,让人没有胃口。盛情难却,我勉强吃了几口,但这情谊却让我永远铭记于心。
有个好笑的事儿,老田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比我小一岁,正读高三,我去她家,两个女儿喊我“阿姨”,我顿时手足无措,其实是人家家教严格,对妈妈的同事,当然要喊阿姨。
老沈是个事业上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女强人,她是我们组组长,组长工作在室主任之下,大概相当于科长。老沈办事说话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因为是领导,我对她敬而远之,并没有多少交集。
老黎是个可爱的老太太,她虽然也是大学毕业,可是事业上没有任何追求,满足于做我们室的图书资料管理员。但她性格开朗,幽默风趣,我还清楚记得她蹲在她的资料室教我叠钱包的场景。用包装电脑的锡纸做芯层和外皮包装层,用硬纸盒裁成外壳,经过她巧手折起,再装一个按扣,一个精致的钱包就做成了。我后来学会了,做了好几个,一直用了很久呢。
三十多年过去,我也从小姑娘变成老太太,和之前的同事再也没有联系过,不知这几位亦师亦友的老太太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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