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手术失败
何静坐在观察室的实木椅子里,双眼盯着显示器里的那条曲线,不敢动也不敢眨眼。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她的父亲正在与死神搏斗,而她只能像局外人一样坐在10步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生命的较量,却无能为力。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屏幕里上下跳动的曲线,提示光阴正在悄悄消逝,搏斗还在进行,孰胜孰负还尚未可知,旁观者却已经精疲力竭,几欲虚脱。
何静紧紧抓握椅子的扶手,关节处明显泛白。她上身前倾极力捕捉每一个细节。屏幕上疾速跳动的心电图曲线在她眼里逐渐凝聚成逆流而上的三文鱼图像,极力摆动头和尾鳍,以期跳过龙门完成延续生命的壮举。
何静眨眨眼,三文鱼越游越快了,湍急的河水、上下游巨大的落差让极力回游的三文鱼几乎力竭。它终于在最后一博失败后,放弃了努力,头尾舒展,认命般地顺流而下。
何静有几秒钟的错愕,不确定刚才是走神还是幻觉。她抬起麻木的胳膊揉了揉胀痛的双眼,再去看时,显示器屏幕上横亘着的直线,像一条贪吃蛇拖曳毫无生命的身体笔直地向前游弋。
何静心随着刚才三文鱼的幻象一起,跌入万丈深渊。她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打算走近点去看个仔细,但是双腿对大脑发出的指令居然毫无反应。她又想扭头去看手术室的门,但是脖子僵硬,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她颓然坐着,希望有人来叫醒她,告诉她刚刚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听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蹲下来拉她的手,看她的眼睛。这个大眼睛的护士,两个小时前递给她无尘衣的时候,还鼓励地对她微笑,现在却满身疲惫一脸歉意,无声地告诉她:
手术失败了!
何静咧嘴对她笑了一下!这是礼貌。父亲说有人和你打招呼,你身不动口不言,是最大的失礼。
护士递给她纸巾,何静没接。护士扶她起来,她趔趄了一下,勉强站稳了。她觉得胸口很闷,无法呼吸。脱下无尘衣交给护士,何静向门口走去。
护士抬手想要叫住她,门突然被推开,何灿满头大汗闯进来。
“姐,咱爸……”他看见了显示器上的心电图和护士的满脸歉意,还有毫无表情何静。
何灿吃惊愧疚痛苦和流泪的表情,在何静看来有点好笑。她不想哭,她也没有眼泪。她只是心里憋得慌,必须出去透透气。
天上没有太阳,只有灰色的云。灰色的云连成一片,把天遮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风,闷热。
何静穿过住院部,绕过门诊楼来到医院广场。广场中央有课古树,古树很粗,虬枝交错,枝蔓纵横。树根下青草和鲜花不知人事苦恼,恣意释放青春。
古树四周用红砖围起一个圆,沿着这个圆摆了六七个长条椅子供人休息。何静坐在长椅子上,卡其色短袖卫衣趁着她没有光泽且惨白的脸,长发随意挽起别在脑后。
她明白刚才应该进去手术室看看父亲,毕竟最后一面了。但是她固执地认为,只要她没看见父亲冷冰冰的躯体,父亲就还是生前的样子。
现在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放手术前的情景:
02 决定手术
急诊室里。
大夫说,你父亲这种情况很严重,现在有两个方案可选择。
“您说,大夫!”
第一马上手术。不过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大。当然如果成功了,再坚持两年应该没问题。如果失败了,就彻底结束了。第二是保守治疗。嗯,老人喜欢吃啥买点啥吧。
“不手术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她问
“不过一个月。”看惯生死的大夫语气平淡,似乎在讨论中午吃什么饭那么稀松平常。
“做手术!”何静咬牙说,她赌父亲可以挺过来。
大夫说,做手术得家属签字。但是她手抖得厉害,拿不住笔。
“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这是护士问的。
对呀,她应该通知何灿的,毕竟何灿是父亲的儿子。
“姐,我真请不了假。你先在那盯着,我还有二个小时下班,下了班立刻赶过去。”这就是何灿面对父亲生死时说给她的话。
对,就是这句话!何灿非常镇静地说出来,轻描淡写。
放下电话她忽然有了力气,执笔签字,毫不犹豫,只是那名签得几乎难以辨认。好在医院不在乎,他们只要她的笔迹,不要她的名字。
签字、办卡、交钱,各种手续,她轻车熟路。三个月前她没有留住母亲,却熟悉了医院的各种流程。
父亲进了手术室,她被安排在手术室的外间观察父亲心电图的走向。
当时护士说这是医院最人性化的一项改革。她说目前医院还没有能力让家属看手术全过程的直播,但是可以观看手术中病人的心脏跳动情况,问她是否愿意。何静想起三个月前母亲的那次手术,她和弟弟在走廊里六神无主,惶惶不安的情形,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但是手术刚开始就后悔了。这是神马人性化,明明是残忍!是目睹亲人被敌人屠戮而无能为力的残忍。
其实父亲不想做手术。决定手术之前,父亲就满怀期望对她请求:静,我不做手术,咱回家吧!再不回去你妈就着急了。
她看见父亲眼里有晶亮亮的光,那光在他提起母亲的时候,一闪而没。父亲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的时候就忘记了母亲去世的事实,清醒时则一言不发。
是不是这句话让她下定决心给父亲手术的?何静不知道,她只知道,母亲不在了,她得留住父亲。她怕父母双双离去的孤寂,她怕无家可归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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