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原以为是第一个到的医院，到了才发现大门没开医院客厅已经有人排队了。正纳闷呢，来了另外一老太太。经她指点才知道前门不开可以走后门。我跟她绕到后门，一进去老太太就气哼哼得说，又是她，太讨厌了，我这回回5点来，回回碰到这俩水杯子，你说有劲吗这个？我一看按摩区的排队椅子上，头两个每个搁一个杯子！看来早就有人来占座了啊！
老太太见我不言语，看看俩杯子又说，都是街坊，天天这样来，谁受得了！你说我要是跟她置气，我4点就来，我家就在门口，我一来这一排都给他占上，这儿搁个水杯，那儿放个围脖儿，一溜儿衣服，大裤衩我也摆这儿，我就全占了。有意思吗？我听老太太絮叨的功夫，脑子飞转。心想客厅那老太太可别正好就是杯子的主人，听她连珠炮式的说这么多，该吵起来了，要是一暴脾气，一把老骨头再互相推搡，摔倒一个再失心风赖上我，那可惨了。这边我正胡思乱想，那边拐角探出一颗脑袋来：你不早点来怨谁呢？
还真让我猜中了，这俩杯子真是她的！医院果然是是非之地！那老太太说完这句，我身边的老太太应了一句：哟，你怎么在那儿啊？口气平稳就像刚才啥都没发生。杯子的主人看上去显瘦，显精神！瘦老太太估摸着自己一出场已经震了胖老太，所以非但语气也平和了，脸上还挂了笑，跟她说话却看着我：这边亮堂，我也刚来一会儿，占个座！小伙子你得去那边排，你是那边的第一个。
我先前来过，轻车熟路，又嫌他们老年人唇枪舌剑得烦，所以没等她说完我就坐那儿了。离他俩远点正好看戏！
那边胖老太开问了，你是第几个啊？
我第一个，你第三个！
那第二个是谁啊？人呢？
瘦老太岔开话题：你把东西放那占着，咱们去那边，那边亮堂！
这还躲不开了！我刚掏出手机，俩老太一前一后来了，瘦的先胖得后：小伙子你挂哪科？
产科。
哦今天你挂赵大夫的，她是专家，我给你说多花几块钱挂专家号放心，你来得早你来对了，专家号不好挂！
胖老太也说话了：他怕啥，他这个又和按摩不一样，人家第一个，就是晚来半小时也能挂前三！你说我这一开门也来了，回回第三个！
瘦老太一听她说来说去还置气呢，就近坐了一把椅子，对我讲：我这天天来，可是没办法，我家那位右半边失去知觉了，你说不来医院怎么办，受罪的还不是我？把他留在家里，还得雇保姆，雇保姆国家不管，我何必呢？来这儿每天做按摩，总是有用的……然后她又讲了左脑控制右边手脚的道理，最后说了一句：这人谁没有七灾八难的。
胖老太听了这番话，也冲着我说，其实说的话都是给瘦老太听的：我以前在海淀医院因为手脚麻木，可做过针灸和按摩，大夫说这得隔天做，你连着做太伤气啊！
瘦老太听到这儿反驳道：咱们这边的大夫也说了针灸隔日做，按摩得天天做，脑神经恢复，得给胳膊腿儿的正面刺激。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是给自己排队吗？你也要加大按摩量！
胖老太听了，明显是气了：我是腿酸麻，隔天做，不严重，我就是想早点排队，早完早好。你说我每次来你都比我早，关键你一人来你占俩座。我算了下，今天到我又得十好几点了，你说这一天天的。
瘦老太听胖老太唠叨，也不说话，看看我又欲言又止。就在这当儿，胖老太似乎是想给对方面子，说完这一句估摸着觉得有点重了，就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这一大早的，我去倒杯水去。然后顺着走廊“擦擦-擦擦”磨蹭着走了，看上去腿脚比瘦老太是差多了。
瘦老太太看她走了，跟我说，都不容易，是不是？你说这事儿给你身上，你还能不来排队啊。两口子这还有一好的。来找医生瞧瞧，日子长了，不定管用呢。现在我老头子吃饭还是不能动右手，左手吧嗒吧嗒地喂自己吃饭，我看着也难受啊，人心都是肉长得，你说是不是。孩子，你帮我瞅着点那边。我这不是还得回去接他过来么。谢谢你啊。
我抬头示意了一下：行，您去吧。我帮您看着。然后就打发走了。
过了一分钟不到，胖老太太打水回来啦。左看看、又看看，稍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她走了？我说：你前脚刚来，她后脚刚走。
老太太一下来劲了：你说说，我要是和她置气，我不值当啊。以前跟她吵过呢。搁大夫跟前吵的。
这句把我好奇心勾起了，我说：哎哟，为这事儿真不值当。在大夫跟前吵啥啊？
谁说不是呢？上一会，我5点就来了，一进门就看到那两杯子，我就气不打一出来。你说你倒是排队，你在跟前坐着啊。我从5点坐到7点半，大夫来了。大夫一进门，她晃晃悠悠来了，非得说我加塞。我得装傻啊，我就和大夫说，我说我5点多就来了，来这边坐两小时了，就没看着人哪。您也看到了，她在我后面。大夫认定就说我加塞。我不能和大夫置气啊，万一他们时间上手法上给你克扣克扣，你这不是把自己玩进去了吗？
听到这儿，我把手机拿出来插了一句：那您就让了吗？
老太太更激动了：关键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是那口气啊。人活一口气。你说都是街坊邻居的，何必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报得还多，90%呢，不是自己的钱就可劲儿造啊。我给你说，一样的按摩，我进去，大夫给按40分钟，她进去，起码是一个小时。要不我说今天这第三个，又得十几好点了，他们不花自己的，反正国家报，我们掏一份，按一份的时间，人家说我掏两份，按一份的时间，反正钱是国家的，合计着花呗，你是医生你怎么办？傻子都明白，他们肯定是走后门了，可我还不能把人怎么样，我怎么做都对我不利啊。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引导了一句：这老头老太太两口子都来按摩啊？
老太太听了我这么一问，简直是眉飞色舞，腿脚似乎也更灵便了：不是。你知道我刚才点她好几句，她不搭茬。她心虚、她理亏啊。她有个搭伙的。
为了不引起我误解，我在这儿紧急又问了一句：啥叫搭伙的？一起过日子的？
要是一起过日子的，那感情好，我就不多啰嗦了。问题是那一位也是一街坊。那是个老头，那老头的老伴儿也是腿脚不方便。他们俩老来老来，这不好几年了么，老遇到一块儿，一合计，干脆你帮我占一天，我帮你占一天，一占俩。嘿，你说这下可好。她说到这儿拍了一下手又打开。
我说我明白了，人家同病相怜，病人家属结成帮，资源互补，互相给对方占座。
你别给我整词儿，天下还有这理儿了？她起个夜，一出门就是医院，拿俩杯子占两个座位，然后回家该休息休息，该买菜买菜，这叫什么话啊。反而是我们这种早早来的人，苦等两小时。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占便宜心态。
我已经有直播的心了，听到这儿觉得于理不通啊。这怎么叫占便宜了，充其量跟大学占座差不多，和占便宜有啥关系？最多也就是一占占俩这个有点不能接受，人家起得早来占个座位，这还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问了一句：这也不能是占便宜吧，你说万一人家有特殊情况呢？
老太太有点激动了：得了吧，你不懂。北京人最爱占便宜，尤其是老头老太太。你刚才来没瞅着大街上有遛狗的么？
我说我看到了，我还纳闷儿呢。
老太太又显示出了眉飞色舞的劲儿：小伙子你还挺注意观察的。你想不通吧？这是为节省钱呢！
您这么一说我更不明白了，一大早遛狗节省什么钱？锻炼身体？省医药费？
老太太乐了：你还真会想，可不是你说得那样。北京人最爱玩了，你说上海广州，人家就不这么玩儿。北京人这一家家的养狗一养好多条。人得上户口，狗也得上户口啊。上户口就得花钱啊，一条500。那要生一窝呢？那就好几千了。所以你看她们鸡不叫就出来遛狗了，那可不是锻炼身体。这都是逃避罚款呢。就和刚才那老太太一样，她退休金多少钱呐，可是她为了占国家便宜，那是天天来，次次来。刚才我劝她说每天这样，它耗气啊。可是她不听。有她受的。
然后她气哼哼的，转身走了。门外又有两人进来。坐在我的旁边。我赶紧把这个故事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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