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牙

作者: AA皓月苍穹 | 来源:发表于2018-03-30 18:00 被阅读0次

 

“突、突、突……”傍晚从汇丰粮库下班的马有山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家。

听到院子里摩托车的声音,他老伴儿带弟儿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和正要进屋的马有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打了个照面儿。她一眼就看到了马有山左边的脸蛋子肿了起来。“妈呀,这是咋整的?”她伸手就要去摸马有山的肿脸。

“别动!”马有山一下子就把带弟儿的手扒拉开了,“饭好了吗?”他看也不看带弟儿一眼径直往屋里走,边走边问。

“饭早就好了,排骨炖的可烂糊了。”带弟儿紧走两步抢在马有山前面儿进了屋里。麻溜地把靠在墙边儿的地桌支在了炕沿边儿上。马有山的屁股在炕边儿上还没坐热乎,带弟儿就把饭菜碗筷儿摆放妥当。并把盛得满满的一碗米饭放在了马有山的面前。然后自己就站立在桌子旁边——这是粮库化验员马有山老伴儿——带弟儿多年养成的习惯。她下意识的把两只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马有山立刻就把伸到饭碗里的筷子停住了,斜楞着两只豆楚子眼睛看着带弟儿。

“没水拉?还是井干了?就不能把你那两只手洗洗,竟往围裙上擦!你那围裙干净不干净啊?说你一万遍了,你就是不长记性!”

带弟儿也不吱声儿,转身就要往厨房走,马有山又说话了,“酒呢?”

带弟儿赶忙又回到桌边:“我看你的脸都肿那样了,心思不能喝酒了呗,就没拿。”

  “喝!怎么就不能喝呢?拿来!”马有山也不看带弟儿,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桌子上那一大海碗排骨。每说完一句话就把嘴紧紧的闭着,只用鼻孔喘气。“呼哧、呼哧。”就像得了大叶肺炎的猪。

带弟儿转身去取酒,她明显地感觉到重新在粮库找到验粮工作的马有山、那收敛了十多年的脾气又要发作了;又要开始对她神指气使了。她真不想让马有山回到粮库去。可是不去粮库他真就什么也不会。自从镇粮库解体、马有山下岗回到家以后就没干什么。那点儿买断款早就花光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马有山和带弟儿面前:你说是工人吧却没有工作单位了;你说是农民吧,却没有土地了。原来马有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正正经经地种了几年地,后来他挖门子盗洞找关系让自己成为了镇粮库的一名化验员,并把自己家人的户口变成了城镇户口。就等拿着粮本儿去领供应粮了。就在他把户口起走的第二年,农村开始了第二次分地。马有山家因为户口迁出、原来分到他家的责任田被收了回去。开始那几年粮食也不值钱,对于土地被收回去这件事马有山也没有太在意。虽然说他一直到粮库解体也没有领到一粒儿供应粮。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的工资——包括透明的和不透明的,完全可以让他在牛角屯的财富排行榜上占据领先位置。特别是他的知名度,在周围的十里八村提起马有山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农民们年年送公粮,但很少有人知道粮库书记叫什么名字,但是提起验粮员,只要是会说话的都知道他叫马有山。

“你昨天下晚儿回来的时候我就看你左面那个脸蛋子不对劲儿,看你气囊囊的,我也没敢问。”带弟儿边说边把酒瓶子拿了过来。他本打算帮马有山把酒杯倒满,可是她刚把瓶盖儿打开,酒瓶子就被马有山一把抢了过去。就见他嘴啾啾着,一句话也不说。“咕咚咕咚,”把酒杯倒了个浮流带淌。

“在外面谁惹到你了还是咋的?回来拿我出气,说一句话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带弟儿的脸也不是好色儿。

马有山还是不说话,端起酒杯一扬脖儿,二两的泡子他“咕咚”一口消进去一半儿。酒倒进嘴里了,可是他并没有马上咽下去;而是先把眼睛瞪一瞪,嘴咧一咧,牙咬一咬,他那包在松懈表皮下面的喉结猛地一动;随后就听“咕噜”一声儿,这口酒算是咽到了肚子里。整个过程就像一个临死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这就是粮库验粮员马有山喝酒的特征,并且这种特征几乎伴随了他一生。

马有山把扔到嘴里的一块排骨上的肉啃掉,“梆榔”一声把一段光滑的骨头吐在桌子上;然后端起酒杯,“吱”喝上一口,然后又是一瞪眼、一咧嘴、一咬牙,又是“呼噜”一下,把酒咽了下去。接着把酒杯“咣”的一声,往桌子上一顿,伸出筷子去扒拉排骨。

“今儿个我看见老板了。”马有山像是对自己说。

  “咋?昨儿个第一天上班你没看见老板啊?”带弟儿问。

  “昨天没看见老板,是一个主任接待我的,说老板出门儿了。”马有山的语气软和了不少。

“你昨天回来看你挺累的,我也没有细问。”带弟儿接着马有山的话茬说,“新去的这个粮库咋样啊?是大还是小?你都十多年不验粮了,听说现在都用仪器验粮,你这靠大实牙咬苞米能验准吗?”

“仪器?仪器也是人揍的。那玩意儿就没有马虎的时候?”马有山不服气地冲着老伴儿带弟儿翻了一下眼珠子接着说:

“那个老板挺年轻,也就是三十岁左右。”

“现在的老板很多都是年轻人。”

“问题是我怎么看那个老板怎么像刘刚强。”

“哪个刘刚强?”带弟儿停住了已经送到嘴边儿的排骨。

“还能有几个刘刚强!”马有山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带弟儿。

  “这牛角屯就一个刘刚强,挨着尿憋子家住,让你给活活欺负走了。后来屯子人有看到的,说是爷俩赶着马车收零粮呢”带弟儿怨怨地说。

“这话让你说的,还我把他欺负走了!我有那个能耐!是他刘志刚不愿意在这牛角屯住了,是他愿意搬走,我有啥办法!”

“就因为这个粮库的老板长的像刘刚强你心里就不痛快了?”

“我心里有啥不痛快的?他长的像谁跟我有啥关系。”马有山一栽楞头发花白的脑袋,给带弟儿一个白眼。

“你没仔细看看那个老板的模样儿长的除了像刘刚强以外、有没有地方长的像百翠儿?”

  “我还能趴人家脸上瞅去,再说了百翠儿什么模样儿我也记不清了。都搬走那么多年了。没印象了”

  “没印象了?怎么会呢?刘刚强因为啥搬出牛角屯的?不就是你看上人家媳妇百翠儿了吗,不就是因为百翠儿不从,你就昧着良心往低了压人家粮食的等……”

“你有话说话,没屁别搁了嗓子。”马有山“啪”的一下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别不承认了,全牛角屯谁不知道。”这回是带弟儿斜楞了马有山一眼。“你看到的那个老板没准儿就是刘刚强的儿子满仓,他们家搬走那年满仓也就十五六岁,这一晃儿十五六年过去了,现在可不三十岁左右咋地。你去问一下尿憋子就知道了刘刚强他们家现在都干啥呢。刘刚强家的地不是一直都租给尿憋子种吗,他们两家应该有来往。”

“别一口一个尿憋子,人家有名,叫廖永。”马有山阴沉着脸对带弟儿说:

“不对啊,我到汇丰粮库当验粮员这个工作就是尿……”他刚要说尿憋子,但马上又改口:“就是廖永给联系的,真要是刘刚强的儿子满仓开的粮库他应该告诉我呀。如果真是那样,这活儿我不能干了。”

“可不是咋地,你去他们家的粮库干活儿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想想当年你是怎么对待人家的。”

  马有山锁着眉头,似有所思。他又把一块排骨扔进嘴里,可刚嚼了两下,脸立时就僵在那里了,嘴也不动、眼睛也不动。带弟儿急忙低下头看着他,还以为马有山得了心梗。足有半分钟的功夫,他这才一低头“噗”的一声儿,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桌子上——除了一块没嚼烂的排骨还有一个像发了霉的苞米粒儿一样的东西——牙!就是腮帮子高高肿起的那一侧的实牙掉了!

“这不是牙吗!”他老伴儿带弟儿用一根筷子扒拉着。

马有山把酒杯就那样在半空中举着,似乎忘记了放在桌子上。

“吃啥都狼吞虎咽的,就不能慢点嚼。”带弟儿埋怨着,“就好像谁跟你抢似的!这下可好,就剩下这颗挡硬儿的实牙还掉了,我看你到粮库验粮用啥咬苞米粒子!”

马有山用酒精烧红了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带弟儿,“我牙都掉了,你也不说一句可怜话,就知道让我上班、验粮、挣钱!这排骨就不能烂糊点儿炖着,这回好,牙没了!我都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还他妈的能长出新牙吗?”

“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你牙掉了是吃排骨硌的吗?那明明是咬苞米硌的。”

  “我在镇粮库验粮十多年,经我的牙咬碎的苞米上千斤,也没把我的牙硌掉!”

  “你在镇粮库是怎么验粮的?还不是见人下菜碟儿!你要是看不上的人、就好像人家的苞米也跟你有仇似的,使劲的咬,还给低等,你要是看上的人、一个苞米粒子不咬、也是一等!到这个粮库你就不能也轻点儿咬吗?”

“那怎么行,以前在镇上是国营粮库,管理松散,现在是私人粮库,必须认真。”

“你算说真话了,你在镇上真就没认真过:尿憋子家的苞米就是再湿,也是标准的十五个水儿、一等。刘刚强家的苞米就是再干,也是三十一个水、末等。”

“尿……廖永家苞米就是好,就是一等!刘刚强家苞米就是不好、就末等!我这是公平!”

“公平个屁吧!尿憋子家和刘志强家房挨房、地挨地,尿憋子家的地也不照别人多下一粒化肥。况且刘刚强家的苞米年年装楼子,噶吧噶吧干的苞米你就给人家验个三十一个水儿——末等。尿憋子家的苞米年年地趴儿,湿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年年是标准水儿、一等。”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马有山的脑袋晃荡八个劲儿。

“你还嘴硬,全牛角屯孩子大人谁不知道你跟尿憋子的老婆、那个狐狸精对红儿有一腿!你倒是看上了刘刚强的媳妇儿,可人家不尿你!你就昧着良心使坏。你应该知道吧,大伙儿都管你叫啥?—— 黑牙!要我看啊,应该叫你黑心!”带弟儿也不是省油灯。

“黑牙咋地!没有外号不发家!”

“呸!……”带弟儿转身往空中吐了一口。“还没有外号不发家!你发了吗?在镇粮库上个班看把你美的,都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还把户口起走了,自从镇粮库下来以后你说你挣到钱了吗!你再看看牛角屯哪家不比咱们有钱!”

“看我牙掉了,不能挣钱了是不是?十年前你怎么不这样说呢?”马有山说的没错,十年前真不是这个样子。

已经进入冬月了。镇粮库大门外送公粮的车队一直排到中央街上,足有二里地长。这些送公粮的人都是镇周围十里八村的农民。赶着牛车、马车,戴着狗皮帽子、棉手套;顶着星星、早早地来到镇粮库外面排队。

验粮员只有马有山一个人。排队送粮的人里面、就有他住的那个牛角屯的农民。有认识他的:远远地就喊着马主任。究竟是不是主任,没有人去深究。只见马有山穿着崭新的、里面带毛的军大衣,带着城里人才有的、把帽耳朵挽起来的皮帽子。手上戴着的是粮库一年一发的皮手套儿。

他一只手托着一个木制的方盘,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一米来长、空心铁管做的探子。验粮的时候,他把那个探子往麻袋上一扎,便有苞米粒子留存在空心管里,再把苞米粒子倒进方盘里,他随便捡起一粒扔进嘴里;上下实牙一用力“嘎嘣”一声,就决定了苞米的等级和水分,同时也决定农民这一年的命运。从苞米粒子扔进马有山嘴里那一刻起,农民的心就悬了起来,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的腮帮子。特别是有些妇女,担心自家的老爷们一个人送公粮经管不到,便也起着大早,同样跟爷们一样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忍着辘辘饥肠,终于在眼睫毛被冻得就要粘在一起的时候,黑牙来到了自家的马车前,期望的眼神儿从绿头巾的缝隙中探出来,死死地盯着黑牙那黑紫的嘴唇子。

粮库收公粮有一定的标准:等级分一、二、三等;含水量允许范围是百分之十五,如果含水量超出百分之十五,超出多少扣掉多少。

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马有山终于开始验刘志刚家的粮了。从早上五点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志刚和儿子满仓什么东西也没吃,打算送完粮回家一起吃。只是给拉车的骡子喂了两次料。天阴沉沉的,有几片雪花随着凉嗖嗖的风刮落下来。刘志刚和儿子满仓都戴着狗皮帽子,帽扣紧紧的系着;即便这样,他们爷俩的帽子和眉毛上早已挂上了一层白霜,骡子的下巴、鼻孔,眉毛也尽是白霜。它低着头沉思似得,偶尔用前蹄在坚硬的冻土上刨两下,他们爷俩手上戴着土布缝制的棉手套,由于天太冷,脚都要冻僵了;已经围着骡子车跑了好多圈儿了。

马有山也不说话,就好像不认识他们爷俩似的。实际他们两家只隔了一家人家——廖永——外号尿憋子。他把车上的十条麻袋的苞米都用探子扎了一遍,有的麻袋上居然扎两次,留下一个个的破洞。满仓只是静静地看着马有山把探子一次一次地扎进麻袋,他仿佛看见了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补那些破洞。刘刚强是一个朴实的农民,平时话语就少,在加上在外面冻一天了,嘴有点僵硬。看着刘刚强验自家的粮食也勉强挂上一副笑脸:“嘎嘎干了,装楼子的。呵呵……”马有山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在方盘里一大捧苞米里面随便捡起两粒随便那么一咬;一个扁屁也没放,就在手里拿着的表格上添上等级和水分!随后他“痴啦”一下撕下单子递给了刘刚强。爷俩立刻就把眼睛凑上去;只看了一眼,刘刚强就小跑两步撵上了、已经来到廖永马车旁边的马有山,哆哆嗦嗦地说:“马主任,我的粮验的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马有山正在验廖永的粮。

刘刚强把单子举到了马有山的眼皮底下:“我这粮怎么能三十一个水儿末等呢?去年我的苞米那么干,也是末等。今年的苞米比去年的上的还成,还装楼子了,怎么还是三十一个水儿末等呢?”刘刚强仍然哆哆嗦嗦地说。

“装楼子就不能三十一个水儿末等啦。”马有山看也不看一眼刘刚强,只顾着给廖永填单子。刘刚强清清楚楚的看到廖永装在马车上的苞米也是十麻袋,可是马有山只在一天麻袋上扎了一探子,也只验了一粒苞米。

“马主任你再给验一遍 。”刘刚强央求着。旁边的尿憋子只是不出声儿的笑。

“我吃你饭长大的?你说验一遍就给你验一遍?怎么验都是三十一个水儿末等!你要是不卖就拉回去!”

没有太阳的冬日,天黑的很快。在镇粮库通往牛角屯的土路上,刘刚强和儿子满仓赶着骡车往家里走。灰蒙蒙的月亮半死不活地挂在南天,就像一只浑浊的眼睛看着奔跑在凄凉大地上的三条生命。

骡子的眉毛、下巴挂着一层厚厚的霜,拉着空车颠儿颠儿地小跑着;刘刚强贴在骡子旁边也跟着跑,时不时的就抽骡子一鞭子。跑在车后面的满仓看着他爹打骡子,很是不忍,于是他边跑边喊:“别打了,把它打坏了谁来拉车送粮?”

“怎么会验出个三十一个水儿、末等呢?这公粮明天不送了!”这句话自打刘刚强走进屋一直到躺到炕上、不知道已经念叨多少遍了。

“不送咋整?农业税、三级统筹、上调款,这些不都得从这卖粮钱里面出吗?过年钱倒是不用考虑——有多多花,有少少花,没有不花。可是上面这钱咱们能欠下吗?”

“可是这么干的苞米就验了个末等,一扣吧还能剩几个钱儿了!尿憋子那粮都湿到什么程度了,居然一等,一斤也不扣,还是好价钱。你在看看他们家的场院,别说筛露子、半仁子没有,甚至没有一把土粮,场院里干干净净的,就差没把土面子送粮库了。”

“这地真不能种了,租出去吧,到镇上做点小买卖,挣多挣少是小事儿,主要是不憋这个气。”

刘刚强往外租地的消息在牛角屯慢慢地传开了。第一得到消息的廖永来找刘刚强商量了:“老哥你这地租给谁都是租,咱俩家地挨着,我便于管里,你就租给我吧。租金我一次性付清,像农业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听说你要搬走做买卖去了,也不错,挣活钱儿,再加上地租,比你种这点儿地强。”廖永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兄弟,你给的价儿也忒低了。”

“老哥,也就我能给你这个价儿,这么地,你也别可我这一棵树吊死,你再到周围打听打听,如果有给你价高的,我看着也高兴。”尿憋子的话说的也通情达理。“你再考虑考虑,我听你信儿。”

果不其然,刘志强找了好几家种地的,无论贵贱,就是不租,并且一个口径——地够种了。一直到了年根儿,他也没有把地租出去。

怎么回事?原来刘志刚往外租地的消息一公布,尿憋子廖永也放出了口风儿:他要租刚强的地种!这样一来谁还敢搭茬儿,他们到不是怕廖永,而是怕马有山啊。除非你不想往粮库卖粮!那个年代,除了粮库,也没有其他地方收粮食了。

腊月二十九,刘刚强和廖永签了合同,刚强以极低的价格把地租给了廖永。租期五年,租金一次性付清。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农民进入了备耕季节。村民二虚和廖永一同往地里送粪。诚实的二虚看着廖永戴着一副油黑锃亮的皮手套就说:“你戴的手套和黑牙的一样。”二虚的媳妇就坐在二虚旁边,听他说这话,急忙拉了一把他的衣角儿,但是晚了。二虚也反应过来话说错了。再看廖永,不紧不慢地赶着车,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二虚媳妇心里可就发毛了,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

晚上回到家,二虚媳妇就不停地埋怨二虚:“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可牛角屯谁不知道马有山和廖永媳妇对红儿有一腿,可是谁敢挑明?这件事要是传到黑牙耳朵里,咱们家这地还能种了吗?”

二虚两口子一夜没睡,二虚媳妇第二天早早地买了四盒礼儿送到了黑牙家里。即便是这样,二虚也没有躲过去:冬天送公粮的时候,二虚家快要干透了的苞米被黑牙验了个末等,四十个水儿!一百斤扣掉二十五斤水分!比刘刚强还惨:两口子起早贪黑辛苦大半年一分钱没剩不说,倒往外找了二百元。最后落了一个和刘刚强一样的结果,以极低的价格把地租给了尿憋子,两口子远走他乡打工去了。

牛角屯没有一个不怕黑牙马有山的。但是牛角屯的村民也沾了黑牙不少的光儿。南北二屯的姑娘都以能嫁到牛角屯为荣,相对别的地方,牛角屯的小伙子娶媳妇对方要的彩礼也会少一些。

牛角屯的村民也给足了黑牙的面子——一到杀年猪的时候,排着号儿请黑牙吃猪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必把黑牙放在首席。

偶尔有两个人打在了一起,拉架的人怎么弄也拉不开。如果这时候有人喊:黑牙来了,两个刚才还打的你死我活的人立刻化干戈为玉帛。

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走时运枪都打不着。只几年光景尿憋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种粮大户。年猪是必杀的,而且必须赶在黑牙休息的日子。

“爹,爹,”孙狗皮的儿子孙小刚跑到自家院里就跟孙狗皮说:“尿憋子家杀猪了。”

“杀就杀呗。”孙狗皮并不以为然。

“有五百斤沉呢。”孙小刚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爹。

“竟扯淡,啥猪能长五百斤!”孙狗皮一脸的不肖。

“人家黑牙说的,那猪能有五百斤……”孙狗皮一手捂住了孙小刚的嘴:“我的祖宗!赶紧小点声儿,黑牙也是你叫的。”说完话他四下看了看、把孙小刚拉进屋里接着说:“那头猪小时候就与众不同——八十多斤带一百五十斤的大锁链子跳墙还嗖嗖的,能有五百斤!”

没有不透风的墙:马有山和廖永老婆对红儿的事儿最后传到了带弟儿的耳朵里。打仗是必然的了,经过了几轮交锋;不分上下,最后带弟儿回到了娘家——驴四屯。并且态度非常坚决,离婚!可是她的决定得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首先是他老爹:

“……你要是和马有山打八刀,你弟弟会生的婚事就得黄,人家女方那头完全是因为你弟弟有个姐夫在粮库是验粮员!这是其一。其二,以后咱们家往粮库送公粮、包括你五个妹妹家的粮往粮库送都是问题!最严重的是、驴四屯所有种粮户都得受牵连。哪头重、哪头轻,闺女你考虑考虑吧。再说了姑爷那么大的人物有那种事儿、在这个社会也很正常。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看在驴四屯二百多户老少爷们儿的份上你就回去过吧,等他上了岁数、那股脉断了就好啦。”带弟儿的五个妹妹:领弟儿、招弟儿、换小子、换样儿、接着换,也七嘴八舌地数落她,没有一个说姐夫黑牙不对的。尤其她五妹、小名“接着换”叫唤的最欢,“你还说姐夫这么地,那么地了,你也不看看你都什么造型儿了,可脸褶子不说,人在地上呢、可裤裆还在炕上。姐夫现在是公众人物,有点儿绯闻不是很正常吗,别说你还没抓住他跟对红儿睡觉,就是你抓住了,你还能咋地?离婚!人家还巴不得呢,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让给了别人,哪头轻、哪头重,你自个儿掂量掂量!都这个社会了,姐夫那点儿事儿还叫个事儿吗?粮库把大门儿老头儿的还找个小媳妇呢,动不动你还要离婚!姐夫没把你休了,完全是咱爹做好事积了阴德!离吧,我看你离了能找到啥样的?你要工作没工作,要土地没土地,一个老半婆子了,我看你能找到啥样的!”她姐姐几次插嘴都没有成功,只能接着听她妹妹“接着换”的数落,“人家都能包地种,你就不能包点儿吗,就你们那牛角屯、你要包地、谁敢不包给你啊?你可倒好,整天就知道看自个儿的老爷们!男人你以为是小猫小狗啊,弄跟绳子可以拴上。老爷们能拴柱吗,撒泼尿的功夫把事儿就办了。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再说了,姐夫那点儿事你也别整天挂在嘴上,自个儿的老爷们丟了,你能捡到啥?”带第儿的五妹“接着换”也是种粮大户。她在驴四屯的知名度可以说和牛角屯的尿憋子不分高下。只种了几年地,就把当年结婚时屋里屋外、唯一的金属制品只是一口大锅的家庭面貌彻底改变了,这么说吧:农业生产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家用电器完全自动化。家庭用品逐渐品牌话,最主要的是她把当年除了姐姐带第儿以外、其他弟妹的超生款全额还给了父亲。她的父亲在高兴之余还不忘对着羡慕的乡亲吹上几句:“老闺女的名字起的好啊,你们看看:从开始的一无所有到现在的无所不有,接着换,天天换,年年换,越换越好啊”

就这样带弟儿又忍气吞声地和黑牙继续过日子。到二000年的时候,镇粮库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放假。也不收公粮了。与此同时,周边大大小小的私人粮库已经建了起来。农民卖粮有了更多的渠道。

闲赋在家的黑牙无所事事,冬天靠墙根儿夏天蹲树荫儿。一到冬天,他就把他的军大衣皮帽子皮手套儿穿戴上;想找回当年的感觉。 但是没有人在把他当镏镏弹了。他每说一句话,跟黑狗放个屁没啥区别。整个牛角屯的村民们不再看他的脸色了。因为户口起走、没分到地,粮库下岗给那两个钱儿早就花没了,他在牛角屯的财富排行榜上的署名排在最后。

廖永成了当地的种粮大户。真正改变他王八命运的是二零一六年。也就在这一年,国家取消了农民包括农业税在内的所有税务。

  廖永在这一年的春天做了一件大事,是他,举起了打向黑牙的第一拳,并且打掉了给黑牙带来荣誉和权利的右侧大实牙。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带第儿回娘家计划和父亲、妹妹们讨论如何制裁马有山、并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以后,她采纳了父亲的建议:回家慢慢等待马有山断脉。可是一直到粮库黄了以后,那根脉不但没断,反而又蠢蠢欲动了。

——他还想去睡对红儿,对红儿也不是当年的对红儿了,任黑牙百般纠缠就是不从!黑牙还以为对红儿这是像以往那样半推半就呢。被逼到墙角的对红两手紧紧的抿着怀儿:

“你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喊呗,你老头儿都不管别人谁能管。”马有山嬉皮笑脸,就往前凑乎。两个人你推我搡就滚到了地上,对红儿哪是马有山的对手啊,只一个回合就仰面被黑牙骑在了身下。扭动的对红激起了黑牙强烈的欲望,就见他脑门儿发亮眼睛发光,哈喇子淌了挺老长。他用一只大手攥住对红儿的一双小手,用腾出来的一只手把对红儿的裤带解开了,接着往下一拉,鲜红的小裤衩就完全暴露出来,

“来人啊,救命啊!”对红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马有山也把自己的裤带解开了。正当他要用手去拉对红儿的裤头儿时候,有一个人站在了身后,廖永,对红儿的合法丈夫!本来他今天是出门办事的,因事情有变,他便提早回来了,走到自家院子附近他就见邻居们缩头缩脑,见到他走了过来,索性都躲到了屋里。廖永心生纳闷儿,快步走进家门,还没进屋就听到对红儿的喊声。

面对眼前情景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是浑身颤抖血脉喷张!新仇旧恨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就见他快速往后退了三步,然后向前助跑两步,扬起脚来照着马有山的后心就是一个扁踹。马有山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眼里全是身下的女人。

“咣……”带着廖永全身力气的一脚重重的落在了黑牙的后背之上。就见毫无提防的马有山两手桥伸,两腿后钩凭空飞了出去。接着就听“咔嚓”一声,马有山那梳着三七发型的酱块子脑袋把胶合板做的屋门撞个大坑!

“吧唧”一声,四肢着陆,粗略的目测了一下,经过廖永的一脚助推,马有山低空飞行足有三米之遥。如果不是房门阻挡了道路,可能还要继续滑行一段。廖永并没有就此罢手,他要在第一时间里消灭黑牙的反抗意识。马有山还趴在地上,裤子退到脚脖子处,正要扭头看看是谁袭击了他。

廖永也不和他说话,快步上前照着他的腚沟子当当又是两脚,黑牙身子顿时就僵硬的向后挺去。又照着他的肚子踹了三脚,黑牙随即身子又往前一钩,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看着他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了,这才骑在他身上,一手抓着三七分头,一手轮着拳头。

“湖了,湖……”含糊不清的话语伴着血水从马有山那已经变形的嘴里流了出来。

黑牙嘴上说服了,那廖永也没停手,把他的脸蛋子扭过来,又是两记重拳,确定实牙掉了,方才住手。等带弟儿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马有山在炕上躺了十六天方能下地。

随后,被压迫的村民纷纷反抗,黑牙家的鸡犬开始不宁:他小舅子会生有一次到外屯子耍钱,与人发生口角打了起来。本来事也不大,很快就结束了,临末了会生说出了自己姐夫是黑牙,什么?——黑牙是你姐夫!已经走出院子的几个小子又转回身把会生重重茬——打了个鼻口窜血。

“突,突,突”马有山把摩托车骑到了汇丰粮库的停车场。

  “刘老板,验粮这活儿我干不了了。”马有山面对着刘满仓说。

  “怎么了马叔?”

  “我不能验粮了,”

  “实牙掉了,不能咬苞米了”马有山实话实说。

“哈哈,是这样啊,本来也没打算让您验粮,我爹说你在镇粮库工作多年经验丰富,让您来当捡斤员。”

“捡斤?……你爹在哪呢?我有些话想对他说说”马有山眼光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爹……”年轻人冲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人喊到;马有山也向那个人走去,两个人越走越近,十多年过去了,马有山还是认出了他当年的老邻居。当他颤抖着握住当年那双粗糙、干裂的双手时,这位昔日红极一时、叱诧风云的验粮员声音哽咽了:“兄弟,是老哥当年对不住你……”

  “老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刘刚强精神饱满,神怡气爽,岁月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他接着说,“我还要感谢你呢,要是没有当年,我到今天也开不上粮库啊。”

  “感谢我干啥,要感谢就感谢党的好政策吧。”

作者          皓月苍穹

  吉林省德惠市作家协会会员

电话:15144004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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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4-25

    臭嘴黄牙肺已黑

  • 原来,水质和氟化物都可以引起氟斑牙!

    黄黑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而在各种各样的黄黑牙当中,氟斑牙又是特别严重的,会造成我们形象的很大问题,需要及时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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