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觉得，我和柯克兰多少是有点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的孽缘——即使这么说有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恶心，好像什么烂俗爱情电影的开头。
虽然我的鼻子实实在在地挨了他一拳，但是我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过多抱怨些什么。一是他的力气对我而言并没有达到重伤破相的程度，二是我确实冒犯到了人家——好吧，我承认，其实就是我理亏。
我见过那么多血腥影片乃至真人斗殴的场面，照理说这种东西我早已脱敏，可柯克兰的那只布满痕迹手臂在我的脑海一直挥之不去。我的心不在焉延续到了活动的后半场——我连安排的内容都差点忘记主持——糟糕透了，检查违禁品的小姑娘似乎要被吓哭了，她还以为我仍在为刚刚闹事的人生气，拼命地在道歉，我挥了挥手说没事。
戴维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在主持结束后凑近来问我，“你是不是遇到学生会长了？”他的话语和音乐的节拍重合，我第一遍并没有听清他说的东西，于是他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和那个柯克兰发生了什么！”
那可真是太让人误会的一句话了，偏偏他提高音量的时候恰逢音乐切换，短暂的安静下几乎所有人都朝着我们的方向侧目。我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忘了那里还有伤——疼得我倒抽一口气。好在音乐及时响起，令人窒息的尴尬被很快的冲走。戴维这下知道放低声音了，他睁大眼睛，“老天不是吧，我还以为你去厕所补了个妆，原来这是真伤，柯克兰打的？”
我沉默了一会，说是，有那么明显吗？戴维递给了我一块蛋糕，红丝绒的。“废话，你和柯克兰一先一后出的厕所，他一出来就直奔门口离了场，而你带着脸上多出的东西一直心不在焉。”
他甚至掏出了手机试图对我的脸拍照，美其名曰“不管是你挨打还是柯克兰揍人，这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我的回答是建议他快滚。
“不过说真的，”戴维突然正色，“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他逼急的，他可是那个绝不出格的好学生柯克兰诶。”
好学生，好学生。我吃着蛋糕，咀嚼的却是我对于柯克兰破碎的印象。
我看着手里的蛋糕，那交错的红丝绒给我带来一阵烦躁，舌根的甜腻仿佛混杂了铁锈味，于是我反手把蛋糕扣在了戴维头上，“确实，我也挺好奇的——不出格的好学生。”
——亚瑟.柯克兰，那可真是个绝不出格的好学生，他会自残。
——
正如我一开始所想，我和柯克兰确实是有点戏剧化的孽缘在身上。自那件事之后，我们相遇的频率呈指数般上升——虽然很明显的是他不太想见到我，每一次碰面他便加快步伐迅速离开。
不过，我得承认一件事：我确实开始关注柯克兰了。别误会，“关注”可不代表“关心”。一开始可能是因为一丝愧疚，想找个机会道个歉——即使我觉得他打我一拳算是扯平了——但一码归一码，我依旧觉得口头的道歉不可或缺。而后来，我又自作主张的在看待他的目光中加入了怜悯和同情。
和他再一次正面交锋……好像这么说有点不太恰当。总之，和他再一次正常的接触是在一周之后了。我带着耳机在教学楼的走廊闲逛，脑子里计划着晚上要打的游戏。或许是我看起来实在是太闲了，所以麻烦便会自己上门。
比如一些突然出现的老师——委托我带着一箱宣传单——学生会要用到的，还有一些材料，把他们转交给学生会长。
天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逃不掉了，柯克兰，这下躲不开我了吧！——开玩笑的，只是这确实是个很好的交谈机会。不会显得突兀和生硬，也不至于特别的尴尬和忸怩，并且他也没有理由在见到我后转身就走——其实找他提交活动申请也是个合适的理由，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从我嘴里吐出的绝对不会是道歉……甚至可能不是什么好话——毕竟没人会对方案不予通过这件事没有怨言，对吧？
我突然感觉柯克兰在我眼里的地位有点像是游戏的npc——还是galgame那种的，我超不擅长。如何应对这位npc确实是一道难题。
我朝着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在走廊的拐角处遇见了意外：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到了储物柜上，巨大的闷响过后上面摆放的东西齐刷刷倒了下来，我下意识的撑住了歪倒的柜子，却没躲过砸中我脑袋的杂物——好极了还是篮球。该说什么，感谢它没砸中我的鼻梁？
我听见旁边的楼梯口有快速跑开的声音，还有人喊着“快走快走”，但我没太在意。我的目光全被那个撞到储物柜的家伙吸引了。
真巧，亚瑟.柯克兰。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还是和我印象里的形象相差无几：有些毛躁的沙金色头发，引人注目的粗眉，还有一身规规矩矩整洁干净的校服。他似乎也是搬着什么东西，但现在被撞倒了，那些资料和文件撒了一地……还有几本书，是我不感兴趣的文学作品。我朝他伸出了手，本意是拉他一把；而柯克兰呢，在看清来人是我后，摇了摇头，并想试着自己站起来。但可能是刚刚撞到了什么地方，在咬牙撑了一会后他又跌坐在地，那看起来有些滑稽。最终他还是把手搭上来接受了我的帮助——不是那只被刀割过受伤的手。
“谢谢。”他说，没有逃避，也并不含糊，只是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相遇看起来依旧有些不自然。
“还好吗？”我问他。当然，我问的不只是他现在怎么样。“上次的事情抱歉了。”
他下意识的遮了一下左手，又不自然的松开，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是轻轻的和我说，没事，他只是没注意到路况不小心摔了一跤；至于上次的事情，他早忘了。
……好拙劣的两个谎言。
我有些无奈，他不太会撒谎，或者说他是在和我客套。但我也没想着要继续盘问他，说白了，道歉只是为了让我的良心好受点，我并不是很好奇他身上有什么惨痛的经历。
“我收拾吧，你靠着墙休息一下。正好我这边也有一些文件要转交给你。”静默的僵持了一会后，我蹲下来帮他收拾那些散落在地的纸张和杂物。我有点不太习惯——他现在太安静了，我宁可他和我吵一架，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让我的耳边只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不太会区分那些散落的文件，所以只是潦草的把他们叠在一起然后放进收纳箱——反正最后的整理工作也是由学生会承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动作太粗暴，偶尔文件内会掉出来几张便利贴，我捡起后又随手扔到了箱子里。柯克兰中途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叫住我让我别那么放，但我一抬头他又什么都不说。真别扭。
这份别扭一直延续到我准备搬起那些东西。他向我道谢，并说我只要把东西交给他来拿就好。我半开玩笑的说你现在拿不动的。本以为他这只是礼貌性的推辞，所以并没有把东西递过去的打算，毕竟他的左手还有些发抖。谁知他接下来的话着实让我觉得有些不可理喻的木讷。
他说他可以分趟拿。
…老天我有点想嘲笑他，我想说这种时候没必要拒绝帮助，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就好像我看得出他刚刚明显就是被一群混小子欺负却并不求救，而他的手现在明显是不太能受力。但他却执意要把那堆重物拿走，几番拉扯之下我略微有些火大，有一种好心喂了名为柯克兰的狗的感觉。
我一生气便松了手，果然，那箱东西压的他踉跄了几下。我看见他的左手袖口处有一点红色晕染开来，托举物品的双手也很明显是只有右手在发力。我的本意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然后接受我的帮助，谁知道他看起来却长舒一口气，向我再一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去。
只是一瞬，在看到他放松的那一瞬，我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
——他太要强了，甚至到了逞强的地步，方方面面都是如此，我想。这大概也是他从来都没在别人面前暴露过他手腕伤口的原因。他并不需要，或者说并不想要被可怜。哪怕死撑着，也要把自己好的一面割裂出来展示给别人看，即使那一面依旧不那么完美。
但这和我没关系。
我只是贯彻我的英雄主义罢了，谁关心维护他那敏感的、只会自我伤害的尊严？
我跨了几大步走到他的身旁，依旧拿走了他准备抱着的所有重物，他皱着那有些可笑的粗眉想要端回来，但仍在颤抖的手臂并没让他如愿。
“反正也不重，我也顺路。”我说。
我的视线扫过他袖口露出的那一截细瘦手腕，接着又不留痕迹的移开目光。
并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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