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屈原
序言:“学习”与“研究”
学习的英文单词是“study”,“study”也有两个意思:“学习”和“研究”。小时候学到这个单词的时候,只知道“学习”的意思,但对“研究”的意思却非常模糊。当时感觉“学习”嘛,就是读好课本,做好练习,考好成绩。而“研究”呢?不清楚,似乎是很专心的琢磨什么“伟大的理论”?长大后,随着自己真正走入研究的门后,逐渐体会到中国与西方本身在教育理念上具有的差异才导致了中国把“学习”和“研究”分开,而在西方则二者是合一的。我曾经在本科期间有幸去新西兰交换学习两年,在那边我发现有很多学科的老师在布置平时作业时,特别注重让学生在写课程论文的过程中学习,而非单纯地去学习书本上既有的知识后仅仅做一些习题。“研究”是创造新知识,而“学习”是吸收旧知识,二者本质上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阶段,我们的终极目的是因“研究”的而学习,而非仅仅成为一块人体硬盘,出于背记的目的而“学习”。恰恰我认为这一理念上的区别,也是高等教育与初等教育的本质区别。因此,本文主要探讨的不是如何“高效地”学习并考取好成绩,而是如何为做“研究”而打下必要的知识基础和知识体系。
我认为研究生阶段最重要的学习内容不是学习知识本身,而是学习创造知识的方法。具体而言,创造知识需要两把“武器”。第一把武器是“批判性思维”,第二把武器是科学的“研究方法”。批判性思维主要关注“如何科学地提出一个问题”,研究方法主要关注“如何科学地回答一个问题”。而只有当你用“研究”的视角批判性地去看既有的书本理论知识时,你会有不同于本科阶段时读书的那种美妙感觉。本文先讨论科学研究的方法。
研究的第一步:观察与提问
提出一个好问题是做研究的核心。什么问题才是一个好问题呢?我认为至少有如下几个标准:有趣、具有一般意义、能够被回答并检验对错。一个问题若想同时满足这三个标准事实上是个很难的事情,而提一个好问题事实上取决于你的观察能力和信息加工能力。提一个有趣和重要的问题一方面会吸引读者,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动力,但若问题无法被回答或答案无法被检验对错,则问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下面举个真实的例子。
据我的一位高中老友(现在南开读博)跟我闲谈时回忆当年我的趣事,她回忆说,记得我当初非常爱看《人民日报》,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喜欢看这种报纸,而我则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人民吗?人民不就应该常看《人民日报》吗?”现在回忆起来,这确实让人捧腹。但如果按照我现在的眼光去审视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满足了第一个标准:有趣。因为年少的我那时观察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作为一个历史悠久、影响力和发行量都位居全国前列的报纸,为什么看不到身边的人经常阅读和讨论?但这个问题事实上问的并不好,因为它还不是一个具有一般意义、能够被明确回答和检验的问题。如果我这么问:“个体的政治身份是否会影响其对刊物的选择?”首先,这个问题已经转化为了一个更一般的问题,即我想研究政治身份与刊物选择的联系而不仅仅是我或者张三、李四看不看《人民日报》。其次,回答这个问题有助于让不同类型的杂志社选择合适的读者群以提高销量,因此它是个重要的问题。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明确的并且是可以被检验的,因为答案无非是找到了一个影响的规律或干脆不存在这样的规律,而知道了规律我就可以解答为何我看不到那些读者。
再举个例子(本例选自《An Introduction to Models in the Social Science》)。假设我观察到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莉。小红长得好看,小莉长得难看,并且二人经常闹矛盾。你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小莉嫉妒小红?这个问题既不有趣也不重要,虽然它只满足第三点——可以被验证。那么如果继续问:是否长得丑的人都会嫉妒长的漂亮的人?显然这个问题更具有一般性,但并不有趣,因为答案可能是显而易见的。但如果继续问:是否一个人在一个领域显得弱了,就会在另一个领域里争强?这个问题就显然比前两个更好,因为三个特点都具备了。因此,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一个较好的问题是对既有现实观察的深度思考和加工,需要反复地提炼,这个能力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平时不断地训练自己。
研究的第二步:回答与检验
在科学研究中想要回答一个问题是很难的。科研事实上可能并不注重答案,但非常注重你回答的过程是否科学,即是否遵循了一套严谨的科研方法。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有较大的不同,其中我认为最大的不同就是社会科学主要研究人的行为,而且致力于发现某种行为与某个因素之间的“因果关系”,事实上这是非常难的问题。因为在很多情况下,你无法通过类似于自然科学那样做一个严谨的实验以保证你研究结论的可靠,因为你无法操纵一些变量或排除一些其他因素的干扰。举个例子,如果你想回答,是否取得更高的学位能够导致你拿到更多的工资。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是,你做一个实验,随机选一批人,并把他们随机分成两组,然后一组给较高的学位(例如:博士学位),另一组则不接受教育。给完学位后,观察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工资水平。显然,我们无法做这么一个实验,因为学位不能随机给。但是,若你简单地观察到市场上高学历的人比低学历的人工资更高,然后你就认为高学历必然会增加工资,那么你可能忽视了一个可能的事实:高学历的人本来可能就具有很强的能力,这些人若不去读书,也可能会得到较高的工资,所以也可能支持“读书无用论”。因此,更多的时候,在社会科学中,我们不能只能靠观察来做结论。为了更加“科学地”观察,方法论研究者们发明了一系列的研究方法来保证观察的“科学性”。本文不打算继续探讨更加具体的研究手段,具体的研究方法论相关书籍会在下一篇文章中介绍。
最后,有些问题虽然有答案,但是无法检验。举个例子(本例来自(万维钢,2014)):假如你想验证一个这样的问题,即人死后灵魂是可以转世的,且遵循“就近转世”规律,即你一般死在哪里就还会投胎在哪里。那么你可能你会做这样一个实验,你在中国挑出一批待产的孕妇,然后在生产前把她们随机分成两组,一组孕妇让她们去另外一个地方(比如:新疆),另一组孕妇则不做任何处理。然后我们自两组孕妇小孩出生后开始观察,若“灵魂就地转世”假说成立,我们一定会发现两组孕妇诞下的孩子有不同。例如,新疆组的孩子可能在长相上更具有新疆特色,或长大后在学习维吾尔语时更具有效率,或更喜欢吃羊肉串(开玩笑)。这个实验看似很荒诞,事实上它也是一类研究方法——田野实验(field experiment),田野实验的说服力弱于实验室实验之处就在于仍然受到很多不可观测的干扰因素来干扰我们的研究。另外,这个实验即便可以操作,事实上也没有圆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即便我们发现有这样的差异,但我们仍然无法知道整个的“转世”过程是怎样完成的。
结语:科学与艺术之美
河流的愿望,是奔流到海的狂放,
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星河》
我在十年前开始学习声乐(美声唱法),我常常跟朋友开玩笑说,我在声乐方面的水平比我大学所读专业的水平其实要高,毕竟年头摆在那里呢哈哈。声乐是一门艺术,看似与我们社会科学研究不大相关,但随着我对研究本身的理解加深后,我发现二者虽然“隔行如隔山”,但是“隔行不隔理”。
记得十年前,我还是一名萌萌的小高中生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恩师,我国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戴玉强先生的时候,他首先听我唱了一段,然后对我说:“小伙子,你嗓子不错,以后能靠它卖钱,但你的发声方法有点问题,唱坏嗓子就可惜了。”自那天起,我跟戴老师一学就是十年。师父经常对弟子们说,你们不要着急去练歌,特别是练那些“大歌”、“难歌”,先学好科学的发声方法。不要总想去唱高音,要多练中声区等等。
事实上,这一观点用在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也一样。我认为要想做出真正好的研究,必须先学会科学的研究方法,而不是上来就去读论文和写论文。固然,有一种“结果导向”的观点认为,如果没有科研成果,读再多的书也是无用。但我认为这条用在博士生可以,用在研究生则大有害处,因为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没有一个好的参照,你如何才能评判浩如烟海的文献的质量?事实上,一个研究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研究设计,但究竟哪种更合适?所以,研究本身也是一门艺术,但艺术中不变的是科学的方法。我将在毕业感言(三):学习篇中谈一些学什么以及如何学的问题,重点探讨应该如何批判性地吸收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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