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安回到梧桐路,赫兮正在厨房里忙碌。长发简单地绑在脑后,衣袖挽在半臂处,认真而生硬地切着案上的青菜。
他脱下外套走过去,洗过手之后熟练地夺过了她手里的刀,“我来吧!”
赫兮想来不是什么做菜的好手,与其这样说,倒不如称她与厨房八字不合。起码,杜宁安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推辞,赫兮侧侧身子挪出去,将系着的长发散开,“他今天来过了。”
她的声音怏怏的,完全不像以往的清朗。
杜宁安没有抬头,“我知道。”
“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吗?”她没有瞧着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料理台,可他却觉得如芒在背。
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沉默,又是沉默,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寒冷的光:“你在质问我?”
这样的眼神,已经多久没看到过了,可她不觉得怕,只是心中微涩,“没有。”
许是因为这么一个问题,晚饭吃得格外别扭。两人默默无言,安静得过分。
收拾、洗碗,在赫兮面前,杜宁安一直是这副样子,勤快、体贴。
她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忙碌,看着他端着水杯坐在她身侧。
“好了,别看了,你想知道什么?”宠溺的声音响起,他的手就那样附在她头顶上。
她只是瞧着他,问又有什么用,五年了,他的所思所想,自己从未参与过半分。
安静地呆在他身边,安静地配合他,不管、不问,是善是恶、是对是错,都依然无所谓。
她坚定地守着这样的界限,从不敢跨越半步。
可是今天,却不由自主地问出那样的话,到底是她越界了。
见她一直不说话,杜宁安倒是笑了,“不说的话,我可走了。”
拎起一旁的外套,便起身离开。
杜宁安就住在隔壁,与她不过一街之隔。
房子是他选的,一下子选了两套。
倒不是赫兮矫情,当初在美国,两人也一直同住,赫兮其实全然无所谓。
却是杜宁安坚持,非要“自立门户”,宣称要与赫兮“分灶而食”,可日日过来蹭饭的,也是他。
那就是个神经病,赫兮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锁门、关灯、上楼,管他外界的“东南西北风”!
梧桐路12号,跟隔壁是全然不同的光景,简单清冷得几近空虚。
他没有开灯,直接回了书房。
头顶的玻璃窗是他特意托人改装的,此刻夜幕降临,上面的星星一簇一簇的,亮得竟有几分惊心动魄。
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他仰卧在长椅上,盯着上方的繁星,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坐起来打开电脑,幽幽的光在黑暗中闪着,屏幕上的人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对着画板描绘着。
果真还是放不下!
他暗自冷笑,不一会儿却又自嘲般地丢下电脑,径直回了卧室。
这样地偷窥,已经很有没有过了。
她在他身边,对的、错的,喜欢的、厌恶的,她都迎合着。
他算计,她不关心;他狠辣,她无所谓。
他知道,于她而言,明皓终究是不同的,不过,失了这束光,赫兮也不会成为行尸走肉。
也罢,他这样想着,还想要她怎样呢?这样还不足够吗?
已然够了,自己要的,已然足够。
赫兮和明皓,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戏码,她演了五年,骗了自己,也骗了他。
可是今天,用心经营的一切就这样土崩瓦解了。
过往的伤疤没有痊愈,只是看不到了。如今揭开,依然还是鲜血淋漓,满目脓疮。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迟迟没有睡意。
他突然有几分后悔,后悔这次试探。
早就知道的,却偏偏不甘心,明知是满盘皆属,却偏要输给自己看。
她明明无所谓一切,遇到明皓,却还是慌了心。
赫兮,为什么不演得再逼真一些,为什么不多忍一会儿?
不过没关系,我们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不用很久,很快,一切都会过去,很快,那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沈良手里的工作也终于收尾,这才有时间去找明皓。
案子虽然告一段落,其中的疑点却不得不究,可越是深挖,越是了无痕迹,沈良也只能作罢。
明皓没课的时候,一般很少去学校,要么窝在公寓,要么躲去郊区,与世隔绝起来,仿佛蒸发了似的。
周二,沈良瞥了一眼手机,便驱车去了明皓公寓。
不出所料,他正埋头在书架上翻阅着查资料。
瞧见沈良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材料,箕着拖鞋去冰箱摸了一瓶苏打水。
虽是初夏,一路赶来,沈良头上确实出了一层薄汗,心中不免一喜。
有进步,人性光芒终于闪耀了!
坐在沈良对面,他安静地看着仰头闷水的人,一言不发。
讪讪地放下手里的瓶子,沈良不安地咽了咽唾液,试探问道,“怎么了?”
“我需要杜宁安的资料,”他也不绕圈子,张口提了要求,“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有专门整理。”
隔着镜片,他眼里闪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光,让沈良莫名胆寒。
“你是让我帮你……调出来?”
“不,是偷出来!”他提得格外理直气壮,“杜宁安的资料是我私人整理的,不在档案馆,在陈局那儿。”
“那你直接找陈局不就行了?”沈良无奈道,偷档案,还是局长手里,怎么想怎么有种老虎背上拔毛的感觉,太悲壮了!
对面的人倒不觉得有什么,气定神闲的样子让沈良忍不住想揍人,“办不到,当年离职的时候谈崩了,再没联系过了。”
好吧,他赢了!沈良暗骂,“可我有条件。”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皓微楞。
“理由,”沈良坚决地开口,“给我一个调查杜宁安的理由。”
这次的案子本就结得不清不楚,他偏偏对此只字不提。几天未见上来便要一个陌生人的档案,实在太过可疑。
莫不是与那个女人有关?
“你那天去了哪里,知道了什么,方城的死到底藏着什么,你不说,我都可以不问。你要查杜宁安,我也可以帮你。”沈良继续说道,“可是明皓,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杜宁安是谁,五年前到底为何查他,又为何以私人名义调查,调查戛然而止原因为何,时至今日重提又是为何,一个又一个问题,让他格外心慌。
看着沈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脸色,明皓终于松了口。
“你还记得六年前信阳大楼的坠楼案吗?”
沈良心中一惊,莫非……“与他有关吗?”
“不止如此,游乐场意外致死、富豪千金绑架被杀……一个一个独立的案子,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可却并非如此。”明皓平稳地讲述着。
“案子破了,凶手被抓了,皆大欢喜,背后的事情便没人再去探查了。可是沈良,案子真的破了吗?就像谷媛媛的案子一样,方城死了,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杜宁安是主动出现在我眼前的,在此之前,没有人会将他与这些案子联系在一起。卫斯理安大学的博士,信阳的副总裁,怎么会与这些事情有关联?”
“可他出现了,句句诱导、丝丝透露,故意将我的注意力引向他。”“我去找过陈局,可是他拒绝了我公开调查的提议,只允许我以私人名义展开工作。你也知道,身份不一般,总归是有所忌惮的。”
“可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她……赫兮……就出事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沈良却已经全然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很容易猜测,毕竟他也算半个见证。
明皓开始放逐自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离开了警局,手头的工作自然全面停下,更何况关于杜宁安的调查。只是……
“为什么现在又要重新……”沈良开口问道,“是他又做什么了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即便他又做了什么,现在的明皓,也是全然不在乎了。剩下的原因,沈良大致猜了出来。
那个女人!
他抬起来,眼中一片怜悯。
明皓摘下眼睛,整个身子重重的仰在靠背上,仿佛已经不堪重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可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沈良,我好像做错了,若是我还在……他应该不会……”他没有再说下去。
若是他没有离开警局,若是他还是警察,杜宁安不会有这样胡作非为的机会;
不,若是他们没有分开,若是他们还在一起,赫兮,他的赫兮也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若是那天他冷静几分,若是没有那一幕,他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
那么多若是,那么多补救的机会,终究是一个都没握住,终究是依然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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