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槐梦到了十二岭。
梦里她在十二岭脚下奔跑,风把树吹得东倒西歪,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再快一点。”
这是阿槐第一次梦到十二岭。
十二岭是外婆家背靠着的一座小山,因从远处看山上有十二道阶梯得名,阿槐从小就是在十二岭山脚下长大的。
醒来后,她还愣愣地浸在梦里,那梦境泛着绿色,似是晚春。
寝室光线很暗,阿槐侧头从枕边摸出来一串桃胡串成的珠子,那是外婆送给她的。
老一辈的人迷信,说是能辟邪,自从外婆三年前去世后,阿槐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她把串珠捏在手里把玩,桃胡平日里被她揉搓得已经没了棱角,手感很好。
2
阿槐是北方人,到这所南方的大学读书已经三年。
山水迢遥,距离把故乡隔开。
学校所处的盆地总是潮湿,夏日里又炎热,不像阿槐家乡,平原的风把她的头发撩起来,傍晚收回来的衣服总泛着太阳的气息。
有时阿槐心想,祖国面积真大,明明地图上看着相隔不远的两个地方,坐飞机却也要两个小时。
她心里惦念着故乡,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句话,说:
“我们终会重逢,在同一个梦中!”
阿槐深以为然,夜夜想要梦到十二岭,想在梦里再在十二岭怀抱里打滚撒娇,然后枕着夕阳睡着。
但自她离开十二岭,她就只梦见它那一次。
3
阿槐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忙,周末总把她送到外婆家,外婆家后院的门一打开,落入眼中的就是青翠的山。
外婆告诉阿槐,那座山叫十二岭。
三月阳光还不炽热,花已经不遗余力地在开放了,这个时候外婆会带着阿槐去十二岭山脚下摘迎春花。
阿槐把迎春花扭成丑丑的花环,戴在外婆头上,祖孙俩在山脚下笑闹,十二岭把遍地的笑声都收起来,然后撒向远方。
农历四月是槐花开放的日子,外婆说四月又叫槐月,是阿槐的月份,要摘槐花来吃。
阿槐和外婆回家时抱着一大袋槐花,躲在厨房里蒸甜甜的槐花饭。
那时夏季是阿槐最喜欢的季节,十二岭山尖上的树木清晰可见,阿槐跟外婆说那是十二岭的头发,逗得外婆哈哈大笑。
入夜她们在院子里乘凉,群星满天,苍穹好像触手可及,十二岭变成了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外婆摇着大蒲扇给阿槐赶蚊子,阿槐央求外婆讲故事,讲来讲去尽是些人变成鸟鸟成了人的故事,可她就是听不厌。
夜里躺在外婆身边,如银月色铺了满床,也照在外婆满头白发上,后来阿槐还在枕边发现了一只萤火虫。
到了秋天,人们因为丰收变得喜气洋洋,外婆会烙柿子饼给阿槐吃。
风把十二岭身上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有时还会有松鼠从墙上窜过,再在转角处消失不见。
碰到落雨日,雨水把还没散完的暑气压向土地,空气里泛着尘土的气息。
十二岭也变得雾蒙蒙,山尖在云层里若隐若现,阿槐看着群山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外婆笑眯眯地夸她:“阿槐真厉害。”
冬日里十二岭阒寂无声,仿佛也在大雪中冬眠了。
外婆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香喷喷的烤红薯,祖孙俩看着窗外簌簌飞扬的雪花,也能闲聊一下午。
偶尔阿槐和外婆在廊下烤火,院子里的青竹被雪压断,干柴在火焰里劈啪作响,十二岭裹着雪做的被子,笑着看向她们。
等到来年春水尽融,万物复生,十二岭山尖未化完的白雪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亮眼,阿槐很久都忘不了这样的景色。
十二岭是阿槐很好的朋友,外婆是阿槐很爱很爱的外婆。
4
小时候的四季阿槐就是这样过来的,后来上了高中,课业繁重,阿槐就很少回去了。
那时其实外婆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阿槐周末偶尔会跟她通电话,听见外婆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她会觉得压力小了很多。
十二岭她也不常见到了,只在学习之余翻出以前拍的照片来看。
外婆去世时,阿槐十八岁,正在读高三。
葬礼结束后,阿槐哭肿了的眼睛望向沉默的十二岭,只觉得它昔日那样高大,如今也佝偻着腰,浑浊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群山里。
十多年来,阿槐第一次觉得十二岭离自己好远。
后来她来南方上学,离十二岭更远了。
去岁中秋夜里,阿槐梦见外婆抱怨说自己的手机坏了,给阿槐打电话老是打不通。
阿槐醒了之后,盯着天花板流了很久的泪,她想,团圆的日子里外婆应该也是思念她的。
有时阿槐觉得十二岭在怪她,怪她老是不回家,不然它怎么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
所以那晚梦到十二岭,阿槐很开心也很激动,她心想:
“白露已过,十二岭的柿子大抵快熟了。”
5
阿槐思念十二岭,也思念外婆,也思念她那因为前两者而变得丰富快乐的童年。
七月的时候,阿槐回了趟外婆家。
院子里有杂草长出来,她蹲下细细清理了,正午的太阳火热,蝉鸣声叫嚣着仿佛要吞没整个夏天。
阿槐小声地对外婆说:“外婆,我来看你了。”
“我很久没有回来了,你不要怪我。”
“外婆,我很想你。”
阿槐红着眼睛从老房子里出来时,一眼看见了十二岭。
山色苍翠,带着些夏日独有的深绿,云在山上落下大片的影子。
在高山面前,人总是显得渺小异常,但阿槐看见十二岭,还是觉得亲切,她在心底轻声向这个老朋友问好。
一阵风吹过,阿槐的头发被撩起来,十二岭身上的树木小幅度地晃了两下。
她听到了,阿槐知道。
6
毕业后,阿槐回家乡找了工作,现在离十二岭近了,坐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
山脚下有一棵长歪了的大树,枝干粗壮,阿槐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背靠十二岭,好像躺在它的怀里。
阿槐看着群鸟从远处飞回,栖在山腰一棵秋树上。
她想,我也如同这些白鸟,远行后疲惫归家,故乡将我稳稳托住,于是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四月,十二岭槐花开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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