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听说千灵山的桃树开花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李兄,你在说笑吧,这偏僻北地还有桃花开?莫诓我。”
“骗你干嘛?我前几天就去了,还有个住山洞的老头在打理呢!”
“当真?走、走,我今日可要开开眼了。”
“听说还有不少大家女子也去了呢,嘿嘿。”
两人相视一笑,加快步伐匆匆前往。
清风吹起太阳,岁月坐落深山,我是个书生。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我问。
“天下大吗?”剑客望着天,顿了顿。
“不大吗?”
“有比心大吗?”剑客的山洞前是一块小平地,满目的绿被踩出一条路来。
“这就是你待在这里的理由?”
“算,也不算。”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坐井观天吗?”
“当然见过了这个世界后,你就会回来的。”
“值得吗?”
“不值得吗?”
我走了,我是在雨后的第二天清晨走的,天晴,群山之中,阳光万里。
他是我的朋友,他比我大三十岁。我是一名书生,他是一名剑客,只不过是待在京城郊外的山洞里的剑客。
每个月我都会来看他,自从他救了我以后。我会给他带上一坛酒酒,还有他最喜欢的京城最有名的饭馆天香铺的烧鸡。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待在山洞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喜欢桃花,他住的山洞前有两棵桃树,平日里最是喜爱,松土施肥,浇水修枝。
只不过,这两棵树的长势并不太好。我想怕是平日里照顾太多的缘故,他只会剑,不会照顾花。他种的桃树,从来都没开过花。
我只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的开销,全是祖上留下来的一些家产田地,我爹走前,吩咐我只管读书,杂事皆由老管家来打理
但我却不是读书的料,孔夫子的话我听不进去,却整天做一些侠客的梦,想浪迹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管家不知为我操了多少心,可我还是老样子,依旧吊儿郎当地整天在大街上转悠闲逛。
我今天照旧去了春花楼喝花酒,春花楼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其中当属玉仙姑娘最为惊艳,闻名京城的花魁,琴棋书画、唱曲作词,样样精通。
“听说了吗?赵家赵二公子想请玉仙姑娘喝杯酒,被拒了。”
“哦?是赵宰相家的二公子?”
“可不是嘛,传闻玉仙姑娘美若天仙,多少王孙子弟做梦想见上一面呢。”
“前几日安王爷家的大公子想强行进玉仙姑娘的闺房,都被打出来了。更别说区区一个宰相之子了。更何况还是个二公子。”
“那可不是,来来,喝酒,我跟你说啊,昨晚上那个小翠姑娘长的真水灵啊,呦呦,掐一把都能出水呢。”
“高兄,嘿嘿,能否带小弟见见?”
“贤弟见笑了,嘿嘿,小翠姑娘可是刚来的,走,走,为兄这就带你去瞧瞧,哈哈……”
青楼里这种谈话到处都是,我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着不贵的天仙醉,瞧着周围的姑娘。我从不叫姑娘,我也没有什么龙阳之好,只是真的没这个想法,看看就行,过界了是会有苦头吃的,更何况我也没这么多银子。
不过说起来,我到是挺期待看看这位旁人嘴里沉鱼落雁的花魁的,坐在常坐的角落里没人来打扰,我一个穷书生,除了端酒的小二会来搭理几句,姑娘们是看不上我的,我也独自落得个清闲。
“你来晚了。”老剑客擦着他的剑。
“额,抱歉,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今早一起床就奔天香楼给你买酒买肉去了,尝尝,这鸡肉嫩着呢。”我笑嘻嘻地将东西放在石桌上。“大侠,你真的不打算教我剑法吗?”
“不教。”老剑客给自己到上一杯酒,拿起烧鸡啃起来。
“你打算把你这身本事带到棺材里去吗?”
“嗯。”
“你你你,气死我了,吃我的喝我的,为什么不教我!”我气道。
“你,”他看了我一眼,停下说,“不适合拿剑。”
“我都求你几百次了,石头都动心了。”我郁闷地拔着桃树上的叶子。
“别动我的树,小混蛋!”
“不就几片叶子吗?至于吗?再说你还吃我的鸡呢?”
“滚蛋!”
他拿着东西进山洞里了,我坐在石椅上发呆,天上的云游荡。
我爹走后,家里就剩一个老管家了,娘在我出生时就没了。没有人约束我了,我也不知道整天游手好闲是为了什么,倒是期望有一天真的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二十岁了,老管家也离开了。
我变买了家产,地全半租半给了以前家中的仆人,我爹走后我全遣散了他们,几十年的老人,算是留下点念想吧。
“我要走了。”
“嗯。”老剑客擦着他的剑。
“我想去外面看看。”
“嗯。”他还是擦着他的剑。
“我会回来的。”
“嗯。”
我在桌上留下一包银子,“大侠,我走了啊!”我转身离开。
我突然想哭,可老管家离开的时候我都没哭。
“路上小心。”老剑客的话从身后传来。
“知道了。”我向身后挥了挥手。
这次我是真的走了,清晨,有阴云,空气清新。
时间扶起凡尘,秋风唤来回忆,我是个剑客。
“听说了吗?北疆传来战报,威武将军率三千兵马深入大漠,破十万铁骑斩敌军上将头颅,英勇盖世啊!真乃我朝楷模!”
“威武将军真是了不起啊,用兵如神,圣上都大赞,此子可比万人兵马。”
“对对对,我表哥的儿子在威武将军手下当亲兵,将军待人温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表人才啊!”
这几日,京城里三五成群,到处流传着威武将军的事迹,犹如刮起一阵北风。
“威武将军?”我低着头擦着剑,这剑陪了我三十年,人老了,剑也随着老了。
昨日去天香铺买酒,街上全是谈论威武将军的,话说十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洞前的树花开花落,树的腰围也大上一圈了。
冬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惬意,人活到这个年纪,就像洞口挣扎的桃树,南国的树,在北地也就只能长成这样了。
我喜欢在阳光下端起溢满的酒杯,小口小口地喝。
我一直是记得的,她一直都想去看桃花的,一直听闻南风下的桃花是最艳的,可她从来都没去过。
起风了,空气中弥漫着几丝雨意,天,要下雨了。
冬日的天说变就变了,和她背后的脾气一样。
我喜欢过一个女人,只不过她是妓女,可我依旧喜欢她。我这一生,杀过无数的人,喝过无数的酒,走过无数的地方,可还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那时,我还是太年轻了。
陪酒的浪笑下是藏着真实的悲伤的,那是我第一次去青楼,年少轻狂,技不如人行刺被追杀,躲在不知名的青楼女子的房间。
那是我最狼狈的一段日子,我躲了三个月在她的房间里。
洞外的雨哒哒地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驱散传来的寒意,雨越来越大了,伴随着雷鸣与闪电。
“大侠,大侠。”洞外有人冲进来了,被淋得湿透。
“回来了。”
“嗯,一换了衣服就赶来了,娘的,贼老天,下什么雨,冻死老子了。”
我看着这个年轻人,稚嫩的气质换成了成熟的中年人模样,未剃干净的胡渣增添几分粗犷,那双眼睛变了,变得和我一样了。
“盯着我干什么,嘿嘿,我给你带烧鸡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秘制香料腌制,还有上好的女儿红,尝尝。”他笑着把东西递过来,顺便把外衣脱了,裸着上半身,架起来在火堆旁烤干。
“你去哪了?”我接过东西,的确是上等的食物。
“浪迹天涯,到处走走,还是怀念当初在京城里混日子的生活哇,那时候爹虽然整天骂我,可那时候,那时候,还是过的不错的……”
“对了,我看过桃花了,啧啧啧,十里桃花,开得那个艳啊!粉红粉红的,还带点白,你不知道,有多漂亮呢……”
“大侠,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你这么喜欢桃花,却整日窝在这破山洞里,守着洞口的两棵不开花的树,真是吃饱了撑的……”
书生还是当年的书生,他回来找我说了一堆的话,我坐在一旁听着,不过现在的这些话好像都是说给他自己的。
他胸口和后背的伤是不说谎的,他比我想象中要经历过的多的多。
小楼昨夜东风,北望天涯路,我是个妓女。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生在青楼,便是这般命运,昔日母亲常将这话说于我,注定一生坎坷,也是多亏了母亲曾经的打理,年老了,还是有个苟活的住所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少年书生。
书生只是静静坐着,不时端起酒杯,四处环顾,他在看人间,而我在看他,那个固定的位子,孤独的身体里一定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自打出生起,便不知生父是谁,这样的事,在这天下还少吗?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妓女终究是妓女。
“姐姐,听说威武将军前些日子率大军归京了,一人金铠白马,统率黑甲铁骑,那阵势犹如天兵下凡,圣上亲自在城门迎接,好大的阵仗呢!可惜了不能出去看看……”
“又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群兵蛮子吗?到了我们这,不照样原型毕露了?”
“胡说!威武将军相貌堂堂,横刀立马,人中龙凤,怎么就是蛮子了?”
“又不是说你,你激动什么?妈妈叫你呢,还不快去接客!”
“哼!”
房门口的两位妹妹又为了这个传说中的威武将军吵起来了,这几日,整个青楼,不,整个京城都在谈论这个白袍将军。
好奇心到是被勾起来了,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人物,窗外的行人小贩吵闹,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怎么样了,听说他很早就离开京城了……
错过了吗?本就是不可能的,一见钟情?人各有命罢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自己在这母亲遗留下的房间里已有三十多载了,年老色衰,曾经五陵少年化做东流泡影,这几年,已多不接客了,这一生,也就这般如此了……
我去看了剑客,我的朋友。
他还是老样子,每天擦剑、练剑、喝酒、吃饭……十年过去了。
我想他已经猜到了,我从军十载,留下一身的伤痕,古人云,杀一人罪,屠万人侯。我的双手沾满鲜血,出来混的早晚要还的,哈哈哈哈,为什么我这么想哭?
陛下赏赐的百亩豪宅,我进去住了一晚就住不下去了,我搬到酒楼去了。当初我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穷书生,祖上皆为白丁,到我这一辈,突然崛起?里面的水深,深到看一眼就是要淹死人的,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我还是喜欢去当年去的春花楼,不过这十年来,落破了些许,更何况名字都改了,但里面的摆设却一丝未动。
“游人归,游人归?”
名字倒是不错,我坐在曾经的位子上,和着味道不变的天仙醉,偌大的青楼,人到是没有过去多了,想必是隔壁开了几家更大青楼的缘故。
我不喜欢大口大口地喝酒,就算从了军也一样。
回京后我便被调到闲职去了,每日尽是些微不足道的杂事,也正是因此,才有时间每日打发在这游人归中。
冬日里的寒风呼啸,炉火温酒,美人歌舞,极为惬意的日子,难怪这偌大的京城,都沉醉在这纸金醉迷中犹不自醒。
北地里戍边的将士可从来没体会过这些,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哈哈哈哈,我发现我变了,我以前是不会想这些的。
……
他回来了,他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为何如此做态,可能就是好奇吧,好奇……
他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我彷佛能猜到,就像是一个许久未见而又陌生的老朋友。
下雪了,他也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成了那个威武将军,有些意外,可又合情理。
我照样磨剑,练剑,和他一起喝酒。
大夏十五年,南夷、北狄、东瀛三国连合出兵大夏,百万大军兵分三路,天子大怒,令威武将军领十万大军镇守京城。
敌军攻至京城,围困京都一月。
陛下病发驾崩,其弟上位,为新王,昭告天下,和约签,珍宝献,土地割,子民虏,敌贼退散。
其年四月,威武将军拔剑自刎,以谢先皇,一剑长安。
其日,一女子服毒自尽,求葬将军旁。
其时,洞前,桃花满树放,北国奇观,世人争相观赏。
闻讯,剑客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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