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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巨人,不外如是

钢铁巨人,不外如是

作者: 蓝亿 | 来源:发表于2022-04-26 16:09 被阅读0次

    1949年11月,全国人民还沉浸在举国欢庆的新中国成立大喜庆里。四川山区一农家四合院内,一阵响彻山谷的清脆“婴啼”四散传开。

    “恭喜少爷,添了个小少爷。”稳婆满脸堆笑向主人报喜。

    “又是一儿子,这都第四个了,才一个女儿。”孩子的父亲,当时的当家大少爷一脸不高兴的说道。

    因为战争的胜利,饱读诗书的大少爷父亲,给他新添的儿子取名“永胜”。

    在永胜一岁的时候,跟上了土改。地主家的所有田地被没收充公。好几套大院子,和家里的屯粮被分给了当时的贫下中农。所有的长工短工被遣散。

    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刚一岁多,妻子肚子了又怀了一个。对于一个养尊处优,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来说,所有家产留剩下一个小院子和一仓粮食,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那以后的日子,他再也没有了上进之心。除了缩衣节食过日子,就是完成父母临终遗愿:“无论未来如何,传宗接代就是人生最大的事。”,把孩子养大。

    可能是上天都在帮他完成心愿,接下来很多年,永胜的父亲,每隔几年都添一个孩子,一连四个,全都是女孩。一大家子人,是传说中的人丁兴旺。可惜生不逢时,背着“地主富农”的成分,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下,劳动力严重缺乏的他家,分米分面,分肉分布,都少于其他家庭。

    幼年时的永胜家,每年二三月青黄不接时,家中粮食就断了顿。一家人一天只吃一顿饭是常态。大人还能忍着,大点的孩子都在大集体地里干活,给村里放牛换取少许粮食。长期的营养不良,永胜又黑又瘦又矮小。

    一个在省城机关工作的远房亲戚,一直没孩子,想要领养一个孩子。永胜父母为了减去家里负担,就计划把永胜送去。

    那是永胜第一次出远门,虽然乘坐的是颠簸马车,但他还是兴奋得不得了。因为马车上有馍可以吃。

    到了亲戚家是一天后。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家里的沙发茶几电视机,收音机,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

    因为来得突然,亲戚没来得及买菜,给他们做了白米饭,一个小碟子里放了两块豆腐乳。长期在饥饿里长大的孩子,一看见豆腐乳,一下子夹在自己碗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米饭。

    这一切,在有文化底蕴的亲戚眼里,就是严重的没规矩。说这个孩子自私,不疼人,他们家不要。

    当天下午,他们就离开了亲戚家。临走时,亲戚还给他们装了十来斤大米和一些钱。他们点头哈腰、感激不尽。

    回到家,永胜继续在村里放牛。有时候,把给牛吃的豆子,悄悄装在衣兜里,带回去,让母亲煮熟给妹妹吃。两个哥哥因为富农子女的身份,娶不到心仪的姑娘,和同样是地主后代的女子结婚后,分家了。

    大集体的时候,没上过学的永胜也已经娶妻生子。每天四点就起床,去村头的水井挑水,父母家的,自己家的,几口大水缸,全部装满后,天才亮。喝上一碗稀粥就去挣公分。每天挣到的公分,4他数第一。

    好不容易盼到土改分土地,家里种出来的粮食,除开上交的公粮外,一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

    永胜起来的更早,睡得更晚了。三点多起来挑水,五点开始,去田里,地里劳作,七点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去城里做苦力。下午六点半回到家,又连忙去地里劳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其余天天如此,从来没有休息日。

    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省吃俭用。几年后,终于把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草屋,换成了砖瓦房。

    这几年里,他经历了所有妹妹的出嫁,双亲的离世,二胎的罚款,妻子的重病缠身。在乡邻眼里,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但是,他从未停止勤劳工作。他说:“这一辈子,要面对什么,要过怎样的日子,早已命中注定。你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2000年,一场罕见的暴雨季延续了五十多天。田里粮食被洪水屡次冲刷,已经颗粒无收。屋后的山体遭遇雨水长期冲刷浸湿,土石松落,呈滑坡趋势。家中房屋已成危房,不能居住。

    没办法,在亲戚家度过了洪汛期,政府给予一定补助,只得搬离原地址,重新修建住宅屋。

    一个目不识丁的中年农民,靠勤劳的双手养家,家中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一个长期生病的妻子。度过了生活的起起落落,能攒下多少钱修房子呢?

    亲戚家借款,银行贷款。只要能想到的办法,都做了。终于把房子主体修好。又开始了起早贪黑的日子。早晚田地间,白天工地上。两年还完了借款。可以装修房子买家具了。

    回顾过往,自己觉得还是挺自豪的,没有被生活的挫折打击倒下。

    2008年,可怕的512地震,是很多四川人终身难忘的噩梦。那年,他五十九岁,即将步入花甲之年。

    那天,正直农忙,他没有去工地做小工。中午两点,毒日头正是凶猛。他一个人还在地里种玉米。妻子在家做午饭。

    地震的晃动让他左右晃动站不稳,他以为是自己太饿了,产生的眩晕感。拄着锄头站着歇了一会儿,又继续挖地。他怕自己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来。他想把剩下的一点事做完再回家。

    刚好做完,就听见妻子在山下哭着大声的喊叫这他的名字:“快回家,家里出事了!”

    他老气横秋地回了一句:“啥事那么不得了,房子垮了吗?”

    妻子听了这句话,哭地更伤心了。看见他平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的哭着又往回走。

    他觉得妻子莫名其妙。跟着往回走,走到家门口,他锄头一扔,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三层小楼,变成残檐断壁的两层。门前高耸的混凝土残渣堆成一座山,挡住了所有进出家门的路。楼房旁边的厨房,也是一片废墟,已经看不见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影踪了。

    不停的抽泣,滚烫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滑落,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般沉重的痛,重到不能呼吸。妻子和他一样,在旁边不停的抹眼泪,抽泣着。

    “快给女子打电话,看她在哪儿?”不知过了多久,他最先清醒过来。

    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有了家庭。小女儿远嫁异地。大女儿就在县城做点小生意,顺便照看孩子上学。

    妻子不停的拨打电话,“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客服小姐甜美的声音,此刻是那么的令人厌恶。打了很多次,依然如此。刚刚收起的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呜呜……呜……”妻子哭出了声。

    “别哭了,可能是信号不好,你打一下老二的电话。”他表情镇定,不!他只是强忍着不安,假装镇定,泪水在眼眶打转。

    下午四点,老大一家三口一起回来了。老二的电话也打通了。家人都平安,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趁着余震的停缓之际,爬过废墟,到屋内找出篷布和木料,在废墟前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窝棚,买了煤气罐和灶具。重置了锅碗瓢盆。就这样,在窝棚里一住就是大半年。清理废墟,重建家园,花了整整两年。

    后来的一个节日,他喝了二两白酒,半醉半醒间,他说道:“地震后的第三天,我一个人跑到河边坐了两个小时,当时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太累了。刚出生不到一岁,家财万贯就没有了。饿着肚子长大,好不容易结婚生子,修一次房子,变成危房了,再修一次,又地震垮了。拼死拼活挣好多年,一场意外就又弄光了。”

    “胡思乱想了半个多小时,又转念一想,想到妻子孩子都平安,又觉得老天对我已经不错了。电视新闻里,像汶川、北川那样,全家被埋废墟那么多,我算什么呢?想想也就想开了。”

    “还好,你自己想开了,谢天谢地你想开了。作为家人,作为女儿,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变化,没有及时和你沟通,给与安慰,是我们最大的遗憾。”时至今日,我常常这样感慨

    是的,永胜就是我的父亲,如今的他,虽年过七旬,依然健步如飞;体态伛偻, 依然醉心田间;鬓发花白,依然声如洪钟;额皱如梯,依然精神奕奕;目不识丁却能看透人生百态。

    父亲,我心里的钢铁巨人,祝你长命百岁,健康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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