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愿

冬临小寒，夹雪的风如针从四面八方直刺过来，扎穿皮毛渗透骨髓。楼梯口处间断的哀嚎伴着呼啸北风挤进紧紧合上的大门，和涌上来的暖气碰撞的那一刻由凄厉转为哀婉。墙内的人们无论是喝着茶相对无言还是躺着看重播的电视剧亦或是不痛不痒地抹着茶几此刻无一例外换上愤愤的嘴脸痛骂：又是该死的流浪猫。仿佛只要说出这句话就不会再为因无所事事而浪费的时间感到愧疚与不安。

又一次一无所获，又一次日薄西山，猫钻入位于墙角的一堆废纸板之间缩成一团，隐隐地不安而又害怕着。它不知道或许有点知道自己已经被上帝遗弃了。

寒冷无孔不入，猫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摩擦，胡须随风摇动又抵抗般地一抖一抖。猫听着从自己喉咙里传来的阵阵喘息般的哀求声，近距离地感受自己的生命的气息。

最近的一次进食还是三天前，在离小区不远的公园里，猫本伺机捕一只埋头扒拉残屑的鸟，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寒冬腊月的碰见猎物出来活动，尤其还是这种放松警惕的肥鸟实属不易。猫压低了身子，竖着耳朵，眼睛瞪得圆圆的，瘦弱的身体拉在矮草丛的后面，一点点挪动而后停住，紧张感直直延续到尾巴，卯足了劲在后腿上，随时都能射出去一般。如果能一口咬破鸟的喉咙任热血喷涌在嘴里，让那种咀嚼着毛发与肉还有细碎骨头混合的微妙的感觉冲上头脑那可真是这个冬天最美好的事了。这样想着眼睛透出热烈贪婪的光。另一边，鸟似乎没有察觉空气中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愉快地侧着头用喙上下划拉翅膀上的一根灰色绒毛。天时地利，再加上野猫生来便是捕猎的好手。一瞬间离弦之箭窜出。然而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说不准的，求生欲更强的一方获胜了，猫功败垂成，甚至逃脱的鸟还在它头上欢快鸣叫，为虚惊一场重获新生高歌。而这恰恰是对捕猎者最刺耳的嘲讽。猫将失手原因归结于饥饿，一个深陷其中越挣扎越无力的无底洞。然而这样想还是没有减轻丝毫被侮辱的恼怒。

猫佯装无事，依旧点着脚尖仰着头慢条斯理地绅士地朝不远处的小亭子晃去。它真真地鄙视那只惊慌失措窜出翔的鸟，它倒是还有着自己所坚守的原则，想着如果自己是鸟，那宁愿被吃，也不想失态。活像一个清高的知识分子。

小径中间的雪已被早起的大爷扫到两旁堆在矮灌木面前，导致中间的石板路像一块皱缩疤痕紧紧贴于地。猫本来挺喜欢踩在积雪上的感觉，一脚踏进去不知深浅，别有一番乐趣。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再做这样的赏景之事。

转过一个角，越过覆盖草坪的积雪就能看见一个靠小河的宝塔顶的小亭子，六根柱子留一门其余皆两两之间横插长板供人歇息，长板外缘接着半米来高的护栏，小部分朱红色的漆开始斑驳脱落，除此以外无他，简陋至极。然而夏天小孩倒喜欢在这里玩乐。离小亭子还有几步，猫突然停下来，尽管冬天气味飘散程度弱，它还是敏锐地嗅到肉的味道。再悄咪咪靠近一步，下一秒就看见一只独眼灰猫正伏在亭门边呜呜吞咽着半只炸鸡腿，大概是哪个在公园玩耍的小孩掉的吧。

秋叶纷飞的季节，捕猎不是那么困难。灰猫和它也曾友好地分享过食物，还晒着太阳给彼此梳理过毛发。层层金黄的落叶是天然的温床，每当这时猫虎斑色的毛发便与叶融合，沾上阳光的味道。后来灰猫被放学的小孩抓住捅瞎了右眼，它亲眼看着灰猫被一根绳子绑着扔进河里，三五个小孩等它费力游上岸，哆哆嗦嗦竖着耳朵想跑的时候，再一次拽紧绳子嬉笑着抛进去，一遍遍的。它以为它死了。它讨厌且害怕所有小孩，小孩都是魔鬼。

独眼瞥见了它，稍稍弓起身子，尾巴不客气地甩了几下，呜呜威胁着。它那坏掉的眼睛被分泌物裹挟粘上尘土，好眼睛镶嵌在一团连着稀疏毛发的骨架上显得格外突兀，透过阴暗的天气淡漠地觑着曾经的好友。猫毫不留情地扑上去。

伤口血液已经凝固，饥饿感不再明显。硬纸板变得柔软，周身也渐渐暖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几天之后，阳光洒满大地，照得纸板暖烘烘的，收纸板的老人缩着脖子一边嘟囔着一边掀开纸板，满是皱纹的手伸进阳光，一瞬间能看得见层层皱纹下的污垢。本就布满褶皱的塌陷的额头竟能又深了深，含糊不清地骂咧了几句后再次开始拾掇，生活还是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