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起那个文昌阿妹,好几天了,夸张点说,是想着她过了年三十到初四的今天。在何良兄冯坡镇的家里过初一时,我又想起了阿妹,就对何良兄说起了阿妹。今天,想得不行了,要把她写出来。
怎么写她呢?写不好就成了"好人好事"。从她当时的神情和行为看,她既没有把自己当好人,也没把自己做的事当好事,自自然然的,是人性的一种自然地流露,就像水要往低处流,也往天上飘一样。
阿妹飘上去了,一朵白云,害我老想看。
阿妹穿白白的毛衣,薄的那种。公交车上。阿妹就站我旁边。有点胖,肉乎乎的脸。
背后是七八十岁的文昌阿婆,一直嘀嘀嗒嗒地说文昌话,车厢好像是她家。脸太像核桃皮了。老得直不起腰了,但精神很足,上车时抢路,夺门,我心里就跳出一句话:阿婆活成精了。
胖阿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那种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年青女人。声明一下,不是多么胖,也不是太年青,不到三十岁吧。我随意地看了她几眼。如果是个时髦女郎,我知道自己会狠狠偷瞄好几眼。
阿婆又嘀嗒几句,起身下车。阿妹急忙伸手去扶,随着阿婆移动身子,到了门口的台阶,又伸下一条腿去,站台阶上,弯腰扶着阿婆下了车。
因为阿妹的举动,我多看了她几眼。阿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的表情,漫无目标地看着窗外,好像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干,就是做了什么,干了什么,也是应该的。
我好多次看到有人做了什么好事,脸上表情就不那么自然了,可以看出,既有一种欣快感,也有那么一种不好意思,挺复杂的。很自然的事就不那么自然了。我不止一次地想作心理分析:他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人好事,和报纸广播上宣传的一样,觉得自己挺高尚,又深知自己其实没那么高尚(人性复杂);他肯定是想起了报纸广播上宣传的那些好人好事,那种铺天盖地的宣传气势,于是,表情就复杂了。当年对好人好事的宣传,效果一点都不比现在的微信差,尽管那时没有手机,连电视都没有。于是,就有了学生在路边等着扶老人过马路的机会这样那样的事,实在没有机会,就编故事写作文。我就好几次这么干过。记得清楚,那年在河南新乡的杨岗小学上学时就编了这么个故事,还在结尾写下了心情格外的好,天空格外的蓝,白云格外的白这样一些句子。
还想起我当年那个搭档,现在新疆新闻出版局当处长的广丰说的事。他从德国回来,打电话给我做"报道":在德国那座大城市里,他和同事逛街迷了路,一个德国女孩走好远的路,把他们一直送到宾馆。
遇见文昌白衣阿妹的那天,我是去修手机的,年三十前一天。没想到,随后我们和阿妹在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里成了同路人,带引号的。
修手机过程中,尽碰上"好人好事"。在清澜移动公司营业厅,那个年青师傅检查了我的手机卡,三弄两不弄,好了。问他多少钱,他抬起胳膊很用力地摇摇手,不说话。我心里说,真潇洒呀!那是一种不钻钱眼不设套路的洒脱!出门转一圈,手机又不行了。回去找他,他说,可能是卡不行了,换张卡试一试。只好到文昌市里去换卡。营业厅里的保安很快地迎上来,嘴和手并用的指引我。正埋头做事的修手机的小帅哥机警地问我什么事,让我稍等,做完手头事后他就接过我的手机,取出卡看了又看,说卡坏了。离开他的柜台前,他笑眯眯一声再见。营业厅里一个美女迎上来要帮我。不知密码换不了卡,我关机开机又叫醒了手机后,不知怎么重置密码,我竟把手机递给她,美女手持我的手机,摆弄好一会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搞成了。换卡的女士收我十块钱,说,收你十块钱!谢谢!那个保安,先后三次把我的手杖递给我,最后那次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又跳出一句话:这就是文昌的体温。
公交车上,老婆问路,问的就是白衣阿妹。阿妹不紧不慢地说了个地方,我们不知。她说,这样吧,你们跟我走好了!我就在那里下策(车)。下了车,她又说,跟我走好了。走了没有十分钟,也有七八分钟。一路上也没怎么和她说话。我看见一个移动营业厅,阿妹看了看说,不知道行不行?那这样吧,你们进去看看,要是不行,就直直往前走,左边有个大的营业厅!我们连连说行,连连点头。我说,谢谢阿麦(妹)!她浅浅一笑,不谢。
阿妹往回走了。往回走!看着她的背影,我才明白,她刚才是给我们带路,是要把我们送到营业厅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和她要去的地方是反方向。她到底是不是在带我们下车的地方下车,都要打个问号。
我后悔了,后悔没把她拍下来,后悔没和她认识一下,后悔没问她要手机号码。
那个"傻傻"地给我们带路的文昌阿妹,不就是那个在异国他乡把迷路的广丰他们送回宾馆的德国美女吗?!
别人碰上这样的事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受宠若惊了。广丰看样子也和我差不多,打长途电话给我说那事。
很可能会有这样的声音:就这么点事呀?!至于吗?!
是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的小事堆起来,就是一座生活大厦。无始无终的时间是一秒一秒串起来的,周而复始的生活是一件一件小事连起来的。再说了,这样的小事,有多少人去做呢?不是有的地方有的人举牌挣问路钱吗?不是很多人总结出问路要问老年人的经验吗?不是道德滑坡的喊声一次次在媒体上响起吗?
在围着钱打转转的境况下,白衣阿妹挺"傻"的。我知道,会有不少人觉得阿妹傻,至少是觉得没那个必要,非亲非故的,指个大概的方向就够好的了。非要说她傻,那我就只能说,她"傻"到德国去了。
聪明的国人干了不少傻事,才干了在国外抢食的傻事,搞得人家设个食盆又设个机关,限制中国人取食。不少傻事还在进行中,搞得社会交际成本奇高。到底是傻还是精,早已是很明白的事了。人家那是大聪明,你那只是个小聪明。
喀什那边的维吾尔人也几乎是本能地尽善。那次我带盲人泰外库勤去乘公交车,路上和车上车下总是有维吾尔人一看是个盲人就条件反射般地扶一扶,牵一牵,托一托,出手还很快,用电打了一样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泰外库力轻轻一句谢谢,对方也轻轻一句不客气。信教的维吾尔人总是这样轻轻的,轻轻的,很多时候互相之间看都不看一眼。
都说文昌人好,外地人这么说,文昌人自己也这么说。两千年历史,重文重教,有孔庙,有名校,有浓浓的文化气息。孤悬海上,不光是保留了不少古汉语词汇,也传承了古代那种重礼讲礼的文化,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有白衣阿妹是自然而然的,白衣阿妹自然而然地尽善也是自然而然的。
我是这么想的,就这么找原因的。八九不离十吧?
白衣阿妹是文昌的一块皮肤,有体温的。
我想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