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里程是用骏马奔跑的时日来丈量的。乌云珊丹骑上骏马走了三个月才来到葛根召。大库伦的阿鲁博格多驾临这里举行颂经法会。乌云珊丹期盼着泽布尊丹巴大活佛在对牧民摸顶赐福的时候,祝福身患重病的阿妈。
无上慈悲的阿鲁博格多听到乌云珊丹的祈求,不但为那不能到场的老阿妈祝福,而且还将立在草原上千年的禄马风旗上被风儿吹上十万遍的经幡,取一块红色的赐给了乌云珊丹。颂甘珠儿经十万遍生者成佛。红色的经幡驱除邪魔,百病不侵,再不入轮回之苦。
乌云珊丹满怀着希望策马飞奔,带着活佛的祝福、以及对阿妈的思念。把生的希望带回浩特,带回阿妈的身边。只盼着阿妈依然安好。就像那神奇灵验的仙药,使得阿妈能够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像那美味的浩日滋琼浆,喝下之后一跃而起、安泰如故。即使坐下的骏马两条前腿跃出一天的路程,两条后腿跨过一宿的旅途,她依然感到太慢了。跳的没有野兔远,跑的没有鼹鼠快。吆喝着将马儿打了七千下,无声中又将马儿打了八千鞭子。耳边的风声大作,草儿都急忙的向身后躲闪。越过无垠的慌原,跨过起伏的忙哈。还有几声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浩特了。奔跑的骏马忽然向前跌倒了。乌云珊丹从马脖子前栽了下去,碎石镶进了她的骨头里,痛得她看到碧蓝的天空都在金光闪烁。骏马虽然驮着活佛馈赠的经幡,却被野兔洞给绊倒了,而且还将踝子骨给折断了。遭难的时刻来临,纵有一千个活佛也不不顶用。
倒在地上的乌云珊丹想到的只是立在门前,迫切地期望着她回去的阿爸。阿妈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着她回去吗?可是此刻她起不来了,更不要说走回去了。她的腿很痛很痛,就像马儿一样骨头也断掉了吧!阿鲁博格多呀! 看到了吗?一位老阿妈勉强支撑着生命在等待着高勒回来呢。
从日出之地的忙哈上走来了一匹马,骑在马上的青年并不举鞭催马,而是任由马儿自由的行驰。他也像是在痴迷地看着落日那金黄色的草原,虽然朝夕相处却依然恋恋不舍似的。青年人穿着纯蓝色的袍子,腰扎着金黄色的腰带,头上戴着四角将军帽。看那醉红的脸就像是从酒席上刚刚下来。
乌云珊丹的银灰色团花蒙古袍子、特尔丽克 的袍边镶着三色前襟,尤其是佩带在腰间的火镰在夕阳的映照下耀眼夺目。穿着蓝色袍子的青年人看到了,催马来到乌云珊丹近前,看了一眼卧在旁边痛苦嘶鸣的马,还有乌云珊丹那疼痛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奔驰的骏马被野兔窝给蹩断马腿是常有的事情。青年人扶起乌云珊丹说:“美丽的姑娘,你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吧!今年草原上的鼠患多,落马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乌云珊丹从腿下摸出一块尖锐的石子,指着疼痛的腿说:“家中有危急的病人,所以把马腿给跑断了,也把自己的腿给摔坏了。你是牧马人吗?你能够把这块经幡送给我的阿爸……”
“既然有病人怎么没有去请哈勒格召的喇嘛。喇嘛能够医治生者,也能够超度逝者。我是胡仁乌力格尔的演唱艺人金平。”说着摸了摸乌云珊丹的大腿骨,“还好,腿没有摔断……”
乌云珊丹没有言语,只是痴痴的看着金平。金平的名字就像是天上的雷电,不但有光还有声。金平就在她艾里的后屯居住,可是却无缘相识,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骑技欠佳的她却还敢在草原上奔驰,折断马腿会被视作无能的表现。无视身下的坐骑就是没有心肠的家伙。可是从金平的眼中却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更关注的是乌云珊丹的伤情,试着将乌云珊丹扶了起来。虽然腿还很痛,可是她能够站起来了,艾里虽然不远了,只是她能走回去吗?
金平看着她那为难的表情,“急需要赶回家的姑娘,你住在哪里呀?为家中的病人弄到了起死回生的灵药了吗?
“几声远的塔本扎兰屯是我的家,家中的老阿妈身患重病,听说葛根庙里来了大库伦的阿鲁博格多。善跑的骏马流尽汗水、四蹄打颤才跑到葛根庙,泽布尊丹巴大活佛赐下禄马风旗上的经幡,那经幡是圣祖降生前就已屹立在了草原上。每天跪在宗喀巴佛龛前手摇转经筒的阿妈为此会苏醒过来的。”
金平听完只是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有说,根深地固的信仰早已融入到了血液里,相信无所不能的活佛就是生活里的全部希望。
“距离塔本扎兰屯还需要走煮一壶奶茶的时间,可是你现在的状况走回去是不可能的。还是骑我的马回去吧!”
乌云珊丹本想接过金平手中的缰绳,可是忽然看到马鬃的内侧系着五色彩绸的赫勃,她的手又缩了回去。金平的眼神里多了几许的困惑,当他看到自己的手里牵在着绵羊毛捻成的缰绳时,明白了乌云珊丹畏惧的原因。
“虽然这匹马被视为神畜色特日,可也只是普通的色特日,人是可以乘坐的。因为它曾救过我的生命,所以才把它视为色特日。此刻你是需要它的……”
“被视为色特日的牲畜,女人怎么可以乘坐呢?神灵是亵渎不得的。而且也会把您的福分给践踏了……”
金平只不过是轻视的笑了笑,强行的把乌云珊丹给扶上了马背。狮子再厉害也咬不到身上的跳蚤,佛龛前的烛光再亮也照不到底座。
乌云珊丹牵着马来到金平家的门前,把缰绳系在拴马桩上。推开木栏门,走进满是羊粪蛋的小院,两间低矮的泥巴房,一只土黄色的卷毛狗向她跑来,张开丑陋的嘴,狂叫着。
一位穿着深蓝色素面袍子、头扎淡粉色头巾的老妇人,背对着她站在土井前,手中提着水斗子,身前围着几十只羊。老妇人一斗斗的往上提,非常的吃力,饥渴的羊拥挤着她,而她又在左推右挡的像是担心羊会落入土井中。破陋的水斗溅了她一身的水。正午的阳光异常的炎热,干渴的羊,就像是渴疯了似地,不顾一切的拥向土井。乌云珊丹几步走上前,挤进羊群接过老妇人手中的水斗,麻利的提水,倒进水槽里。老妇人为她推挡着挤上前的羊群,忙里偷闲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直到羊都喝足了水,走进浩特里拥挤在一起。老妇人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对乌云珊丹赞誉起来,“善良的姑娘,你是哪家的。接过水斗子的不是亲戚就是朋友。遇到困难出手相助是我们蒙古人应有的传统。可是美丽的姑娘却有着一颗佛爷的心肠。”
“阿妈这样的赞誉是不应当的,任何一位蒙古人看到了都会这么做的。伸手帮助需要的人,这是圣祖教导我们的。”
“富有的姑娘,富有的不只是财富。请进屋喝杯奶茶吧!居所虽然很简陋,可奶茶却是炽热的,一样散发着乳香。”
金平的阿妈在煮奶茶的空当,乌云珊丹述说了她是怎样的坠马,金平又是如何的帮助她的,以及她将色特日送还的缘由。
金平的阿妈端着奶茶听到这话,就是一阵颤抖,茶杯里溅出的奶茶顺着她的手背流下。善良的姑娘却骑上了他们家的色特日。多灾多难的高勒,还将承受多少的苦难。长生天赐予的色特日时刻保佑着高勒的出行平安。可是现在高勒的福分却被……
低沉的嘴脸与方才那感激的目光共同出现在金平阿妈的脸上。“懂事的姑娘,应该知道视为色特日的神畜,女人是不能乘坐的。”
乌云珊丹立刻站了起来,愧疚的看着阿妈,“慈祥的阿妈,如果不是被扶上马背,谁能触摸色特日呢?”
“塔本扎兰屯的乌云珊丹姑娘,你的阿爸有你这样的姑娘是他的荣耀。谁家如果娶了这样的姑娘,幸福的日子是享受不尽的。”
乌云珊丹低下了头、羞红了脸,用茶杯遮挡她内心的羞涩。触动心儿的话使人羞涩,挨鞭子的马乱跳。
金平刚刚在拴马桩上系上缰绳。乌云珊丹就迎了出来,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礼节性的双手搭在右膝盖上屈了屈膝,“赛音白努。”
金平也双手搭在膝盖上屈了屈膝,说了句:“赛音白努。”同时递上了鼻烟壶。
乌云珊丹摆手说:“尊敬的客人,我还不具备吸鼻烟的资格,取下头巾代替我向您敬谢的哈达。欢迎您的光临。”
金平把马鞭放在拴马桩旁,还要解下腰间的羊角刀。乌云珊丹阻止道:“蒙古人的腰间离不开餐饮的刀具,牧民的家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您是为友谊而来,大门是敞开的。”
金平扶正原本就很正的帽子,扎紧腰带,垂下马蹄袖。才肯迈步走进大门。当他看到有鞭子横在院子里时只好从东侧绕过去。乌云珊丹的脸上流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急忙拾起马鞭放在房屋的右侧。又从东面挑起门帘,右手弯曲回来做了个“请”的动作。金平躬身迈右腿跨过门檐,又用手指肚轻触了一下门头里侧,以示对这家主人的祝福。
金平走进里屋,看到乌云珊丹的阿妈还躺在炕的东侧昏迷着,身上罩着禄马风旗上的经幡。乌云珊丹的阿爸坐在正北手里捻着玛尼珠,双眼注视着金平。金平向老人行曲膝礼请安。乌云珊丹的阿爸抬了抬右手,搭了个请坐的示意。金平看到请他坐炕的西侧,他急忙又曲膝问安,而后才说:“首先问候这家主人安好。事先不知道这家有病人,不然本不应该进来的。祝愿老阿妈的身体早日安康。家主指示的座位是留给长辈的,我的年纪还小,还不具备做这个位置的资格。初次登门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说着掏出鼻烟壶双手献上。
乌云珊丹的阿爸接过鼻烟壶象征性的吸了吸,递回鼻烟壶才问道:“哪家的英俊青年,来到我家有什么事情吗?”
“喳!玛玛,乌云珊丹送还我马匹时遗落了她的褡裢,所以我给送回来了。”
“高高的个头,宽阔的肩头,这么年轻就熟识礼节,就是失吉忽秃忽在世也不及呀!”能够得到乌云珊丹阿爸的赞誉是很不容易的。早年间他曾是哈勒格召里最虔诚的喇嘛,只因为看上了乌云珊丹的阿嬷的美貌而还了俗。在哈勒格召每年的法会上,以及每天进庙焚香的信众,他见到的牧民太多了。就像漫山遍野的羊群,很难看到其中有黑斑的羊羔。
乌云珊丹擅自端上了桌子,摆满了奶皮、糖果、圆饼、酪蛋和酥油茶。因为金平坐在椅子上够不到桌子上的食物,而且他又是初次登门不敢动手去吃喝,虽然乌云珊丹不住的向他使眼色。直到乌云珊丹的阿爸伸手请他随便享用。乌云珊丹端起了盘子,金平只好起身用左手的中指顶住盘子的底部,右手指地象征性的从盘子里捏点食品尝尝。
乌云珊丹又递过来了奶茶说:“我用银碗斟茶代酒,举过头顶敬上,请您连同我的祝福一同喝下。”
金平郑重的用双手接过去,把茶杯放在左手上,用右手扶着,“这家盛情的招待,我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示感谢呢!愿长生天祝福这善良的人家。”凑到嘴边礼节性的喝了一小口。
乌云珊丹的阿爸看着举止怪异的女儿,殷勤的过火就是别有用心。心中的秘密眼睛会泄露。蛇的念头在青蛙的身上,猫的念头在老鼠的身上。长大的女儿也长了歪脑筋。乌云珊丹的父亲那脸上表情的变化,金平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既然不受欢迎还是尽早走掉的好,随即起身再次向老人请安,绕过火撑子和牛粪箱子退了出来。在意礼节的民族规矩多,注意穿戴的女人衣服多。
金平解开拴马桩上的缰绳,回身对乌云珊丹说句:“感谢您的招待。”可是看到乌云珊丹的表情有些异常,闪烁的眼睛明明有什么话想说,可是那微张着的嘴角却像是被佛爷的咒语给封上了。等待也是毫无意义的,金平翻身上马双腿猛踢马肚、手扯缰绳,马儿就想得到了命令立起前身来打了个响鼻。
乌云珊丹那粉红的脸颊憋得青紫,就在马蹄落地尘土已经踏起的一刹那,她才鼓起勇气说了句:“北忙哈下的青草还未泛黄,山羊吃了就会长出油膘。”
金平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坐骑就像离弦的箭,向前射了出去。尘土散去后,松软的沙地上只留下了两道蹄痕。乌云珊丹还在痴痴的看着金平那离去的背影。
乌云珊丹把羊赶到屯子北的忙哈下的草滩里。抚平袍子的褶皱,其实袍子并没有褶皱的。将草原帽拉到眉宇之间,缓步登上了忙哈,用眼角向北偷偷的窥视着。那身淡蓝色团花对襟长衫,领和襟用红绿绸缎镶边、宽边上镶着云头花纹。扎腰带的地方捏着褶皱,长长的袍边可以盖过长靴。
金平哥哥怎么还不来,乌云珊丹焦急的等待着。高大的忙哈能够阻挡人的视线,却不能阻挡飘荡的歌声。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歌声可以到达。即使相距再远,歌声也能够触动心灵。
“松树枝衬托在那太阳的下面,沙木嘎衬托在佛爷的下面。忙哈上那耀眼的沙粒,请你告诉我金平哥哥怎么还不出现。檀香木长在那月亮里边,那木嘎托在佛爷的下面。昭和上那耀眼的沙粒,请你告诉我金平哥哥怎么还不出现。”乌云珊丹歌声刚刚停下来,就听见从另一个忙哈后面传来了歌声。
“榆树是沙梁的美景,海棠花是佛龛前的盆景,穿着秀丽的乌云珊丹妹妹,你是哥哥心上的精灵。杨柳树是门前的美景,白棠花是佛爷供桌上的盆景。身穿华丽的乌云珊丹妹妹,你是金平哥哥心上的精灵。”金平从忙哈后面骑着色特日出现了。
美丽的乌云珊丹姑娘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金平,“四胡拉响草原的春天,祝福的话儿响彻心间。奔跑的马儿将我抛下,哥哥把我扶上马背。开口用歌声表达我的心意。
“高高的沙梁横在两个艾里之间,登上忙哈望着塔本扎兰屯,乌云珊丹妹妹来到忙哈下的草滩。侧耳倾听妹妹那动人的歌声,优美的旋律触动我的心灵。”
“金平哥哥为我拉一曲四胡,说一段乌力格尔,动人的故事就该有美好的结局。”
“懂得人性的马儿将您抛给了我,没有它的跌倒,我们就无缘相识,乌力格尔中的主角是它。弹一曲凄美的朝尔,江格尔也会流泪。说一段甜密的恋情,产奶的母羊,也会溢奶惊乳。两个艾里之间有忙哈,忙哈之上有我们的爱情,颗颗沙粒都在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沉醉在爱情中的人就像喝醉了酒,昏头昏脑的。想起昏迷中的阿妈,乌云珊丹的脸上升起了乌云,大库伦的阿鲁博格多赐下的禄马风旗上被风颂上十万遍的经幡,并没有能够让阿妈苏醒过来。或许金平哥哥说得对,应该去请哈勒格召的喇嘛诊治了。活佛的法力没有喇嘛的医术高明。当金平听说乌云珊丹的阿妈的病情并没有起色时,他立刻翻身上马去了哈勒格召请来了却吉喇嘛。
却吉喇嘛用草原上常见的几种草根加上一耳匙的马宝,就让乌云珊丹的阿妈苏醒过来了。草养育了马,草根救活了人。马生时供人乘坐,死后依然拯救人的生命。
乌云珊丹的阿爸一生除了侍奉喇嘛教之外,唯一的嗜好就是听乌力格尔,听说却吉嘛教是流浪在各旗的著名说书艺人,又因为他救活了无意识的家里的,就以最高的礼节招待了却吉喇嘛。让他坐在了正北的主位上,摆上全套的白食。端起奶茶亲自奉上。却吉喇嘛感念其盛意,就唱了一段《江格尔》。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动人的口才能够让死去的树长出绿叶。乌云珊丹的父亲以及其他的牧民都听的入了迷。似乎在阿尔泰山西侧的蚌巴国的可汗江格尔真的策马奔来了,带着绝代美男明彦、能够预测未来吉凶的阿拉坦策基,跑的比风还快的赛力罕塔尔克。挥舞利斧使七十万敌军丧命的萨波尔。还有光彩照人的葛妮瑞;天帝的昂嘎。美丽的无法形容,能牢记过去九十九年的往事、能预知未来九十九年事情的皇后阿白·葛日洛哈屯。这一切似乎就在眼前闪过。
却吉喇嘛的手停了下来,四胡的弦声差然而止。嘴角也停了下来,将那英勇无敌的江格尔封在了口腔里。可是所有的牧民依然呆呆的注视着,还未从那惊险的战场上回过神来呢。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在那撕杀的古战场,还只是一个平凡的牧民家中。奶茶早已冷却了,却吉喇嘛的乌力格尔也早已讲完了,可是却没有掌声,因为听众还没有醒过来呢。惊吓过度的兔子,老鹰俯冲下来也会一动不动。老鼠看到蛇信子已经向它伸过来了,却还瞪大了眼睛瞧呢。惊呆了的牧民不知道太阳早已落入了草根下。
乌云珊丹端进来了术斯。乌云珊丹的父亲斟上马奶酒敬给却吉喇嘛,并唱起了祝酒歌:赛拉系白咚赛,绵羊的五叉端上桌来。嗨……
乌云珊丹恭恭敬敬的把术斯摆放在却吉喇嘛面前,又向他行了个屈膝礼,说:“敬请嘛嘛享用术斯。”说过之后退了出去。
乌云珊丹的父亲拿起餐刀从术斯的各个部位割下少许扔进火撑里说道:“德额吉献到了。”而后将刀柄递给却吉喇嘛,“嘛嘛请享用术斯。”却吉喇嘛拿起餐刀从羊头上象征性的割下一点,放进嘴里反复的嚼着。而后乌云珊丹的父亲肢解术斯,宴请在坐的牧民。
却吉喇嘛有感于乌云珊丹阿爸的盛情,就说:“高勒金蒙力克举行了丰盛的宴席,歌声缭绕,使我心欢畅。好兄弟有什么事请求我帮助的,就提出来吧。我知道您是有事求于我的。说出来吧!不然你的心会像牛舔了一样的难受的。白毛风就快来了,瘦弱的羊卧在圈里,只有死掉。可是草原返青之后走出坡,吃几口青草它就会恢复过来。不要向死了羔的母驼那样看着我,我的话或许不肯听,可是每一句话对于你都会很受用的。”
蒙力克被看穿了心事,只好如实的说:“却吉嘛嘛,您是活佛转世吗?鹰的眼睛锐利,您比鹰的眼睛还要锐利。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您。您的脚步踏遍了草原上的每个角落,您见过的人比草原上的牛羊还要多。谁是贪婪的豺狼,谁是温顺的绵羊,哪有您不知道的呢。我只想请求您指点我吧! 那里有骑着骏马,赶着如云朵般羊群的后生。我那乌云珊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龄了,前村后屯那些不知分寸的小伙子,都在窥视着呢。他们骑着劣马,马尾巴还没有苕黍糜子长呢。养了几只菜羊就敢惦记着塔本扎兰屯无人能比的乌云珊丹呢。
却吉嘛嘛说:“像东海的水般宽广,像晴朗的天空般明亮,像红松林一样的坚挺,像泉水一样的清凉,这样的青年后生在草原上就像草叶一样的多。骑着枣红马踏着草浪,拉着四胡刚刚走过的地方,就有一位英俊的青年。他有着一口洁白的牙齿,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修长的身躯赛过希吉尔海,就是美男子明彦见了他也会感到惭愧。住着洁白的毡房,两旁有着五百棵紫檀和白杨,羊毛铺做地毯,驯鹿和黄羊来做装潢。骑的是东吉日莫德良马。赶着望不到尽头的山羊和绵羊。还有着数不过来的、自己也不认识的牛和马……”
蒙力克再也等不及他说完了,焦急的问:“这样的后生在那里,叫什么名字,娶过哈屯没有,只要他同意,就不必三番五次的前来提亲了,直接骑上东吉日莫德马把乌云珊丹娶回家吧!”
“他就住在博王旗布敦哈日根苏木扎木呼都嘎艾里,名字叫:色愣宝……”
这时乌云珊丹正端着霍零饭走进来。听到却吉嘛嘛的话,手中的碗落在了地上,肉粥溅了她一身,她竟然毫无察觉同样也没有在意那桦木根碗也摔裂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却吉嘛嘛。好心的猎人把豺狼请到了家,嚼碎骨头后舔着嘴角的血迹,虽然早已打着饱嗝,可是贪婪的眼睛还在四处踅摸着。心地善良的金平哥哥呀!你好心的请来了个嘛嘛,只想把阿妈的疾病治愈。可是你请来个什么样的嘛嘛呀!
却吉喇嘛看到表情异样的乌云珊丹,嘴里只说出了半截话。乌云珊丹带着羞愧且愤怒的神情转身出去了。没有顾忌阿爸那莫名的眼神。
出嫁的前一天乌云珊丹的嫂子前来为她梳头,取出家传的头饰,将扁簪横插脑后,一对三角簪插在两侧,发筒甩身后、冠针上的凤头顶在头顶,镶嵌着珊瑚、松石,珍珠悬挂在额前。三对耳环在耳畔摇晃。羡慕的嫂子孜孜赞叹个不停。可是满腹愁肠的乌云珊丹却只能以泪相对。不如意的心事说给嫂子听,拥有同样命运的嫂子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为乌云珊丹打开了后门,再见一眼心爱的情人吧!谁让他们生活在这没有自由的草原上呢。
乌云珊丹流着泪跑到了艾里后的忙哈上,向北遥望着。虽然即将夕阳西下了,可是天上怎么没有太阳光,漫天的乌云遮挡了一切,不时的上天也会洒下几滴泪水来。伤心的草儿,也已枯萎了。不时的吹起风沙,刮起的风沙吹进眼里,比叮在身上的蚊虫还难受。
乌云珊丹跪在忙哈上,屈服于地,心中不住的呐喊着:长生天哪!
她的心就像被野狼撕扯着,嚼碎她那颗破碎的心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咬碎她的骨头。她听到了骨头被嚼碎的声音。草原上的女人就像戴上了笼头的马匹,如果甘心听从驱使,就会永远被人乘坐,如果不甘心就会挨鞭子,即使被打得鲜血淋漓也会在所不惜。一旦被鼠洞折断脚踝,那只能慢慢痛苦的死去。草原上的风自由、草也自由、唯独女人没有自由。
乌云珊丹刚刚带着那颗绝望的心离开了。金平才姗姗来到,金平遥望着塔本扎兰屯、遥望着乌云珊丹离去的方向。放开喉咙倾泻心中的悲伤:声声鸣叫的小鸿雁啊!凌空飞舞、滔滔不息的江河水呀!奔腾直追嗬!性情温柔的乌云珊丹昂嘎啊!草原大地也为你哭泣。咝咝哀鸣的小黄鹂啊!展翅飞舞、碧波荡漾的江河水呀!翻腾直追嗬! 娴静文雅的乌云珊丹昂嘎啊!花草万物也跟着悲伤。
马是供人乘坐的,人是供命运安排的。金平的心就像是被罩上了阿鲁博格多的经幡,又像是被盖上了破碎的羊毛毡子,就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天下起了雨,雨水顺着金平的脸颊流了下来,伴随雨水一同流下的还有泪水。金平只是默默的望着乌云珊丹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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